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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風撣了撣衣袖,拎住小姑娘的後衣領,“既然傅公子有同情心,那麼便順手收拾一下殘局吧。”
謝錦詞擔憂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大娘,一面走,一面忍不住頻頻回頭,“小哥哥,咱們能不能等思翎叫來了大夫再走啊?”
“不能。”
“小哥哥……”
“喊我也沒用。”
沈長風鬆開她的衣領,改而牽她的手,“妹妹的膽子真是愈發大了,有空想著不相干的人,倒不如替我想想,待會兒怎樣罰你才好?”
心裡咯噔一下,謝錦詞抬起圓圓的小鹿眼,趕忙細聲討好:“小哥哥,我知道錯了……”
“呵呵。”
“小哥哥,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你不要打我屁股……”
“哦,原來妹妹選擇打屁股啊。好,我知道了,回去之後,定盡力滿足。”
……
傅聽寒哀怨地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嘟噥道:“哼,殺人的事從來輪不到我,處理屍體的卻總是我!”
他一腳踢在一個混混身上,目光有意識地往一處看去。
不出所料,一根極細的銀針靜靜插在那人頭頂,絕大部分針身隱入頭顱,只餘一點微不可見的頂端,在稀薄的燈影下,閃爍著清冷寒芒。
一針斃命!
他微微眯起眼睛,忍不住讚歎:“嘖,手法真是越來越乾淨利落了。”
沒多久,沈思翎帶著大夫匆匆趕來。
偌大巷口,靜靜立著一位少年,夜風凜冽,吹得他肩上的墨藍繡羽鶴氅放肆地飄飛搖曳。
“傅公子,怎麼只剩你一個人了?錦詞和我四哥呢?還有那些小混混……”
沈思翎嗓音輕輕,對上傅聽寒投望過來的目光,迅速低下頭,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緊張。
大夫見到躺在地上的大娘,立刻上前為其檢視傷勢,沈思翎剛準備跟過去瞧瞧,傅聽寒笑眯眯開口,竟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阿錦同你四哥回了書院,那些小混混被揍得傷透了自尊心,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娘,至於我嘛……”
他說著,不知從哪摸出來一杆煙槍,姿態瀟灑地抽了一口,“你身無分文地去請大夫,我總不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吧?”
“傅公子,你……”
沈思翎剛有些感動的苗頭,緊接著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先別急著謝我,我是個商人,從不做虧本生意。今日我替你出了這醫藥錢,來日,你得三倍還給我。”
傅聽寒眉眼彎彎,目光火熱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兒,心裡默默給她貼上一張長期免費勞動力的標籤。
沈思翎默不作聲地垂下頭,絞著袖口的手指暴露了她此刻的糾結與猶疑。
傅聽寒眼尾一揚,“你不願意也行,大不了我辛苦一下,跑一趟沈府,同你爹孃說道說道那碧玉芙蓉簪的事——”
“不能告訴我爹!我,我答應就是了……”
“空口無憑,你得在這紙契約上摁個手印。”
似是早有準備,傅聽寒在袖中探了探,拿出一張契約和印泥,半蒙半騙地哄著小姑娘畫了押。
他滿意地收好契約,大大方方掏錢付了醫藥費。
瑢韻軒的灑掃之事,終於不用他親力親為了!
回到書院,謝錦詞到底是捱了頓揍。
好在被打的並不是屁股,而是手板心。
小小的一雙手,紅了整整三天才消去痕跡,疼倒是沒怎麼疼,只是有一種鑽心的癢。
洗完衣服癢,不小心蒸到食盒裡的熱氣也癢,仔細看去,手背和關節處還泛著一種不自然的暗紅。
因為往年從未這樣過,所以小姑娘並未多加在意。
歲暮天寒,轉眼已是臘月。
書院即將停課休整,等到來年春暖花開之時,再重新開門授課。
這日,學子們陸續收拾行囊,準備離院歸家。
謝錦詞整理好沈長風的衣物,又來到水井邊清洗食盒。
伴隨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有身著水杏色細緞錦襖的少年,踩著蓮步而來。
小姑娘抬眸望去,臉上頓時綻開一抹甜甜笑容,“錢公子,你來了!”
錢佳人揮著手帕,笑嘻嘻地走過來,“詞兒,快別洗了,你進去叫覆卿,人家去喊陸二,今天的散夥宴設在入雲閣,周敬軒他們已經過去了!”
“散夥宴?”
謝錦詞停下手中的活,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哎呀,這次一別,許多同窗得來年春天才能再見面呢,大家關係這麼好,當然得吃頓散夥飯啊!”
錢佳人奪下她的食盒,推著她往屋裡進,“詞兒,叫覆卿快一些哦!”
恰逢對面寢屋的門哐噹一聲開啟,陸景淮揉著惺忪睡眼,倚在槅扇上嚷道:“嘰嘰喳喳的吵死了!還讓不讓小爺我睡覺啊?”
“陸二,你出來得正好!快和人家一起去入雲閣吧,散夥宴還指望你請客呢!”
錢佳人盈盈小跑到陸景淮身側,翹起蘭花指捏住他的衣袖。
狹長鳳眼半睜半閉,陸景淮無精打采地跟著他走出數步,突然一個激靈,“我不過睡了幾天覺,怎就要放冬假了?!”
謝錦詞沒忍住,捂著嘴笑出了聲。
錢佳人叉著腰,細聲細氣道:“陸二啊陸二,你要人家說你什麼才好?你成天不都是稀裡糊塗地混日子嗎?如今倒好,連休假都不記得了!”
色若春曉的少年,腦海中閃過一雙不染纖塵的鹿眼,臉頰紅了紅,摸著下巴為自己辯解:
“誰混日子了?我這段時間都沒離開過書院,每日除了上課就是睡覺,若有哪堂課忘了去,也只是睡過頭罷了……”
“呀,你睡懶覺誤了上課,你還有理了?陸景淮,人家就沒見過比你臉皮更厚的!不過有一點倒是奇怪得很,竟沒見你翻牆出去玩了,難不成你轉性了?”
“呸呸呸!小爺我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堪嗎?!”
“那倒不是,人家只是不太習慣你突然這麼守規矩……”
錢佳人抿嘴一笑,回頭對著謝錦詞招招手,“詞兒,人家在入雲閣等你啊!”
陸景淮一巴掌拍在他的肩頭,“囉嗦死了!還真當自己是個姑娘了?趕緊在前面給小爺我帶路!”
兩個少年勾肩搭背地離開,雖拌著嘴,卻是意外的和諧。
謝錦詞翹起唇角,轉身剛要去叫沈長風,卻見那姿容雅緻的青衣少年好以整暇地倚在門口,也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
小姑娘仰著小臉,一個字都還沒說出口,後衣領驀地一緊。
少年修長的身影籠罩上前,提貓兒似的揪著她,唇邊輕嘆,如酒釀般甘醇:“妹妹可真有福氣,跟著我啊,總是有肉吃。”
天色晚涼,凜冽寒風夾帶著脂粉香氣,一簇簇直鑽鼻端。
謝錦詞遠遠望著入雲閣被琉璃風燈照亮的牌匾,心裡蘊開幾分期待與不捨。
這頓飯局過後,再見便是明年了。
途徑一座豆腐作坊,一道眼熟身影映入眼簾。
十六七歲的少年,身著乾淨的灰布薄襖,膚色黧黑,身形壯碩,正是小哥哥的同窗,魏思闊。
謝錦詞剛要出聲喊他,一隻如玉的手輕掩住她的唇。
“噓——妹妹何時這麼沒眼力見了?”
沈長風羽玉眉微挑,領著小姑娘繞坊而行。
謝錦詞懵懂地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往作坊張望兩眼。
只見賣豆腐的是位妙齡姑娘,衣著樸素,面龐如滿月般皎潔。
她以襻膊挽袖,露出一小截如雪皓腕,熟稔地挑揀出數塊水靈靈的豆腐,仔細打包好,遞到魏思闊跟前。
魏思闊的目光始終落在少女的臉上,嘴角都要咧到耳後根了卻不自知。
可憐那幾塊豆腐垂懸許久,遲遲不曾被接過去。
少女臉頰紅了紅,不知小聲嗔了句什麼,竟是收了豆腐作勢要走。
魏思闊慌了神,本想去拿豆腐,卻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引得少女如同喝醉了酒,兩腮爬滿紅雲。
兩人又低語幾句,魏思闊這才提著豆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謝錦詞看得入迷,頭頂猝不及防捱了一記爆慄。
“人家思春,是到了年紀,妹妹年紀小小,卻是什麼都趕在前頭呢。”
青衣少年笑意溫溫,不等小姑娘辯駁,抬腿就邁進了入雲閣。
謝錦詞瞧著魏思闊也正往這邊走來,像是撞破了他的秘密一般,心裡莫名有些虛,連忙也跟了進去。
一樓大廳喧豔不絕,絲竹聲如霧縈繞,酒客們懷抱溫香軟玉,好不愜意自在。
沈長風信步往二樓而去,多情的桃花眼漫無目的地四處遊掠,惹得那些久經風塵的姑娘們個個兒搔首弄姿、眼如媚鉤。
那些熾熱的目光雖不是對著自己,謝錦詞卻如芒在背,彆扭地不敢抬頭。
她規規矩矩地上樓,在進入廂房時,到底沒忍住好奇心,飛快地往大廳裡瞄了一眼。
一抹群青道袍在視線中一晃而過,黑白相間的發,束以竹簪,仙風道骨之氣,與這笙歌豔舞的場景格格不入。
小姑娘揉揉眼睛,再看時,滿眼醉紅濃綠,哪裡還有那一點群青?
沈長風眯了眯桃花眼,深邃眸光轉瞬即逝,“妹妹在看什麼?”
謝錦詞細聲:“我好像看見司徒監丞了……”
“呵呵,妹妹莫不是思春把眼睛給思瞎了?”
少年懶洋洋推開雕花槅扇,“監丞可是出了名的勤儉節約,怎會流連坊間?就算是破了例在外用膳,也斷然不會來這風塵俗氣之地。”
謝錦詞點點頭,無話反駁。
雖然剛才那抹身影,確實很像司徒監丞,可她在書院裡見過監丞許多次,監丞為人正直清明,恐怕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來這種地方。
一定是她看錯了。
小姑娘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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