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的東廠是隱在黑暗裡吃人的猛獸。
便是首輔也慶幸,汪鐸是個太監,哪怕他再權勢滔天,也無法擁有自己的後代,繼承這股勢力。
所以皇上信任他,願意把東廠交給他,可一旦新皇登基,第一個不能容的就是汪鐸。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不過泰元帝龍體康健,說這些還早,至少十年間汪鐸還是不可一世的東廠督公,連他也需暫避鋒芒。
聽到汪鐸的話,泰元帝嘆了口氣,這陸玉郎不知什麼時候得罪了汪鐸,汪鐸這性子啊,古怪得緊。
“暫讓陸崢除去尚書之責,此事乃孤家事。”泰元帝道,“傳令,交由萬貴妃處置。”
“陛下,那沈氏?”汪鐸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如此深明大義的女子,陛下合該嘉賞,先帝在時有一婦人曾因德行出眾被封縣主。”
泰元帝氣噎,汪鐸睜著眼說瞎話的本事越來越高了,這沈氏哪裡有德行出眾的樣子?不過深明大義倒是值得考慮。
沈氏這性子是個鬧騰的,保不住她說出更難聽的話,她本來就是三品誥命,一個縣主而已,給了她又何妨?
“擢禮部擬旨。”
泰元帝揮揮手,汪鐸看出他乏了,趕忙上前:“奴才扶您回殿裡休息。”
汪鐸的腰彎得極低,在泰元帝面前,全無半點權臣的自矜,這也正是泰元帝最滿意他的一點。
平時汪鐸對人使使性子,他也愛護著,找一條聽話又會辦事的犬也不容易。
“恭送陛下。”
群臣從席間走出,跪在了地上,待泰元帝走後,眾人才起身,三三兩兩對視一眼,而謝蘅早已在小太監的帶領下出了宮門。
錦衣衛千戶正等在馬車旁,看到謝蘅過來,皆不敢直視,迅速地低了下了頭:“夫人,我等奉督公之命護送您回府。”
“多謝。”
謝蘅微微屈膝,千戶忙說不敢當,督公吩咐要好生照看的人,他又怎敢怠慢,卻不知這位陸夫人是何來歷。
平鶴為謝蘅小心地挑開了車簾,兩人上了馬車,她憂心忡忡地說道:“夫人,我剛才看到大人的神色很難看,可是行宮內出了什麼事?”
“哦,這個啊。”謝蘅手支在了頭上,輕笑道,“他被陛下革職了,能高興嗎?”
她真想看看陸崢的表情有多麼精彩,而這只是一個開始,他不是喜歡安樂嗎?她就讓他們在一起。
一個不得重用的臣子,一個失去權勢的公主,究竟會心生怨懟還是相敬如賓呢?
平鶴有些恍惚,她可是知道小姐為了供大人讀書用了多少銀錢,當年帶來的嫁妝典賣了大部分,只剩了寥寥幾件。
“小姐,您的蟠螭紋玉佩呢?”她忽然瞥見沈昭的腰間空空如也,這可是小姐最珍重的一件嫁妝了。
“算了。”
外物而已,謝蘅並不在意。
…………
“你說,她是不是故意的?”
蕭徹手上拿著玉佩,纏繞其上的紅繩,挑了挑眉:“想要我去找她。”
“我覺得不——”侍衛剛想反駁,可瞧見蕭徹威脅的眼神,立馬轉了口風,“我也覺得是。”
殿下您開心就好。
難得殿下對誰上了心,他不禁好奇地問道:“可是鎮北侯府的二小姐?”
“不,比她美。”
蕭徹低低笑道。
侍衛不由得一怔,自從殿下成年以後,面上荒唐,可私下的性情變得越來越冷漠,他便很少見到殿下笑了。
外人看來,九皇子明經擢秀、深得盛寵,可只有他知道殿下過得有多麼辛苦。
能活下來,已是不易。
不遠處,禮部尚書正與汪鐸低聲交談:“督公,您可饒了我。她出身低微,封一個縣主已經逾制了,您還要封慶陽縣主。”
慶陽是什麼地方?盛產金石,多少郡主鄉君求也求不到的封地。
不知道是哪個詞觸碰到了汪鐸的神經,他全然不似在泰元帝面前畢恭畢敬,神色冷淡,語氣間充滿了威脅:“所以?”
禮部侍郎心道這要是同意了,自己的名聲是保不住了,索性橫下心來,改口道:“沈氏出身寒微,更要破格封賞以示貴重才是。”
“我以為一個慶陽縣實是太小,不若以丹東郡作為封地,督公看如此可好?”禮部侍郎臉上一片討好的微笑。
“尚可。”汪鐸微微頷首。
尚……可?禮部侍郎的神色有些僵硬,破例以一郡作為縣主封地,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汪鐸僅僅說了句尚可。
難不成要公主的封號才配得上沈氏,禮部侍郎的目光就很微妙了,汪鐸是陛下的心腹,向來不喜形於色,這沈氏莫非真是公主?
其實在汪鐸看來很簡單,什麼蕭家公主,都不及他女兒半分,更別說區區一個縣主了。
他的女兒,值得世上最好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我還挺喜歡汪鐸這個人設的,可惜是真太監,只能當爹啦TAT
☆、新帝的白月光(五)
馬車在夜色中疾行,月光灑在碧色的暗紋上,如同覆了一層流水,傾瀉而下。
“小姐,您真要和離?”
平鶴的心緒已經平復下來了,不是她有多冷靜,而是她知道有督公在,小姐是不會受委屈的。
她與小姐一同長大,小時候也見過督公幾面,那時候的督公窮困潦倒,連沈家的門都進不得,總會偷偷給小姐捎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與沈家比起來,他實在太卑微了,卑微到見自己的女兒一面也是奢侈。
後來……後來他狠心切了命根子入了宮,從一個小太監成為了兇名在外的督公。
“嗯,陸崢想迎娶公主,我又何必攔著他呢。”謝蘅懶懶地抬眼,“我倒想看看,安樂公主會不會是下一個我。”
“督……督公知道嗎?”平鶴小心翼翼地問道,她知道小姐恨督公,平日裡連東廠都不敢提。
過了很久,平鶴才聽到謝蘅幽幽道:“他始終是我的父親。”
她會與汪鐸緩和關係,但不能太刻意了。
平鶴面上透露著驚喜,小姐自幼在外祖家長大,一言一行比其他人更恪守禮法。
早在他們初到燕京,督公就來找過小姐,可小姐冷冷地看著他,只說了一句話:“我的父親,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是一個太監。”
督公神色一黯,便再沒來過。
她不禁為小姐可惜,那可是汪督公啊,身為他唯一的後代,怕是不受寵的公主也比不上小姐尊貴。
好在小姐想通了。
“夫人,到了。”
平鶴先下了馬車,扶著謝蘅入了府,千戶也跟在身後,陸府的侍衛抽出了刀刃。
可他們看見著飛魚服、佩繡春刀的錦衣衛,別說攔了,一句話也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