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
慕伯伯家中有正經主母,又是嫡長子,管著偌大一個宅子。
圓圓七歲那年,頭回在崇德巷這處拜見了慕二叔,慕伯伯的胞弟,他是來找兄長談去雲貴辦藥的事。
慕二公子未到弱冠之年,此去雲貴,山高水遠,又霧障潮溼。
“我叫你留下看家自有叫你留的道理。”
兄長多筠笙十歲,慕家上下,裡外族老姻親、宮廷接洽逢迎,全是兄長操勞熨帖。
慕筠笙頂多是個應卯陪襯,雖說也跟著料理家族大小事,但只消兄長在,他萬事居安。
兄長遠差之前,託樁事給歧臣辦,“來,椅桐,拜見二叔。”
圓圓規規整整給慕家這位二叔磕了個頭,她微微抬起些目光,只見曲尺羅漢床右手邊,側坐了一清瘦男子,著月白底彩繡蓮紋小團花圓領長袍,白色交領中衣。
中衣之上的形容……,她才要細細端詳,坐上之人投她一眼。
冷傲肅穆、
下跪者重新伏回身去。
慕伯伯朝胞弟吩咐著些什麼,圓圓半聽半不聽地復起身來,目光最後停在二叔的藍色系玉宮絛之上——
慕筠笙受兄長所託,要為其外宅的“庶女”找位女先生。
那日黃昏,臨走前,圓圓挨二叔身邊,要拾掇撤茶盞時,二叔問她話,“會寫字嘛?念過什麼書。”
他要她寫自己名字看看。
就著涼去的杯中茶水。
圓圓蘸了蘸茶湯,在炕桌面上,輕描淡寫,再瞧向他。
“周椅桐。
唔,好聽好記。”
——
梁京於一片黑色寂靜裡驚夢般地坐醒。
房間冷氣很足,饒是這樣,她還是一身冷汗,喉管裡如灌了一抔砂礫般地尖銳乾澀。
她縮在銅床紗幔裡,久久才平息了恐懼之後的喘息。
樓下有車輛晚歸,映在幽冥玻璃上的光,像是長了腳的鬼魄,從這一隅徑直到那一隅。
她又開始做這些反覆無常的夢了。
只是這一次莫名的清楚透徹,從聲音到輪廓,再到那周正雋秀的眉眼血肉。
不到凌晨五點,梁京起了高燒。一向早起的陳媽,起來燒早飯,看到她一襲睡裙赤著腳站在樓下的落地窗邊,不住地喝水。
“圓圓,你這是作甚呀……”
*
適逢禮拜六,章家爺孫定時會面的日子。
老爺子越活越回去,反正章鬱雲不能回去,總要提前給他告個假。說是規矩,章鬱雲私下吐槽過,更像是紀律了好伐。
這日,他和土管局的幾位主在玩牌,倪主任連續七把未下莊,廂房裡葷話段子滿場飛。章鬱雲唇上銜著煙,燒迷了眼,順勢摘掉擱回缸皿邊,半機鋒半讒言的口吻喊不答應:喂喂喂,諸位,要不要這麼明顯,這麼著下去,屁股不挪窩,坐到明天早上得了,且還要輸掉面子帶裡子的哦。
倪主任作不受用狀,章總面子我們都是見識過的,裡子嘛,估計也差不到哪裡去。
話音將落,輪到章鬱雲摸牌,他伸手從堂子裡拈回一張,放在中指上盲捻兩下,反扣回桌面上,
單吊一條。
他胡了,章某人人畜無害地笑,氣定神閒地數番:
獨吊、么頭、門清、自摸、沒搭、缺一、板高。
將將起胡的七番牌,
可用章鬱雲的話來說,關鍵時刻小個子頂天呀,它起碼殺下了倪主任的莊呀,“搬風、搬風。”
眾人齊笑,聲音隨推散的牌一起落進洗牌機裡去了。
秦晉今晚沒上場但在邊上陪小老闆,出去接了通電話,在章鬱雲兩手邊都站定了定。搬風之際,後者才趁著喝茶的功夫拿眼色問他,什麼事?
秦晉吃一顆果脯,砸麼味道,一臉輕淡,“章董查點你的……”秦晉眉眼情緒很嚴肅。
“什麼事?”章鬱雲問出口。
“你先玩牌吧,一句兩句也難交代。”他這話分明有點幸災樂禍之感。
章鬱雲恨他一眼。
這夜,章玩到凌晨四點,秦晉先回去了,留司機在外面等他。
散了這場牌局,章鬱雲直接交代司機去滿倉道。
到老宅的時候,外面東方已露魚肚白。章鬱雲在這裡有臥房,他已然悄默放輕動靜,還是被養在
庭院的那隻德牧洩露了行跡。
狂吠得很,笨傢伙。
等洗漱停當,身板才碰到床板,老爺子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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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論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
算就了漢家的業鼎足三分。
……
-
隔一道院牆,這老頭成心的,成心不讓他睡啊這是。
北屋這一出《空城計》還未唱完,章鬱雲一身睡衣、短髮乾燥且蓬,浪蕩散漫。
他拿手機裡測分貝的軟體,控訴老爺子,“過了啊,老爺子,這聲音嚴重擾民。”
章仲英今年八十又三,身體硬朗、精神矍鑠,早晚皮包水、水包.皮的養生日子,耍耍太極,會會老友。章鬱雲曾說過混賬話,保不齊您能活過我爸。
這話說在父子倆在股東會上鬧崩之後,不孝是有的,自然也是賭氣的多。
因為章熹年將名下的七成資本表決權轉讓給了次子章晏雲。
外界看,章家這對父子不睦已經不怕擺在明面上了。
章家老爺子還沒分家,兒子先坐不住了。章熹年前些年身子查出嚴重的冠心病,股東任免大會上,章仲英就去了兒子的執行董事,交由長孫章鬱雲全權代理。
所有資本表決權還在老爺子名下,他只是換了個代理人。
實則,章鬱雲不過是替爺爺打工的經理人罷了。但卻因此丟了父親的繼承權,他如何不氣,氣他這父親,一向厚此薄彼。
他那句混賬犯上話,招惹了爺爺好大一頓火。
章家看上去顯赫金貴,但子嗣單薄,女眷更是福薄:章仲英發妻早去,兒媳又是。
這些年,老爺子最忌諱有人在他面前說生死。
十年前,章鬱雲回國不久。章仲英請先生算卦看風水,從叔伯本家裡過繼了一個孩子,記在章鬱雲名下。先生卦象上說,小章先生命中情緣線淺,且還看自己造化,能否遇上且參透。這些年,老爺子有多著急章鬱雲的婚事就有多忌諱孫媳的擇選。
說句荒唐輕狂話,寧缺毋濫。
要孩子簡單,但是選個命薄緣淺的女主家,太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