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置身事外一般。
忽然,他開口道:“來者何人?”
鮮鈺笑了,想不到兩世恩怨,到如今這人竟這般輕巧地問出了這四個字。
來者何人?
來取你性命之人。
鮮鈺面露譏諷之意,一身紅裳隨風而起,竟比這周遭的血霧還要紅紅豔。
她不答反道:“國師,你可知這東洲就要易主了。”
國師久久才道:“易主?”
他那聲音沉得很,似是還帶了幾分茫然,猶像是大夢初醒。
鮮鈺笑了,她正是要打碎這人登天的美夢。
紅衣人妍姿冶麗,恰若神女。她沾了血的薄唇一動,意味深長道:“便容你提前喚她一聲東洲之主。”
聞言,厲青凝眸光一動,未料到鮮鈺會這麼說。
她面色霜冷,即便是對國師心有不滿,面上也未露出半分。
要說怨,她定也是怨國師的。
可東洲所經,又並非都是國師造成的,若是厲載譽和厲無垠沒有那樣的心思,他們也不會成國師手底的一個棋子。
只是在今日見到國師之後,她忽又覺得厲載譽和厲無垠會受此人蠱惑也無甚奇怪。
這人的野心實在是太大了,即便是天地間靈氣散盡,也仍能穩坐在觀臺之上,似是對一切早有把握一般。
這樣的人,又如何蠱惑不了厲載譽和厲無垠。
她緩緩抬起眼眸,聽見那白袍人又道:“那你又是什麼人。”
此話,自然是問鮮鈺的。
鮮鈺未答,厲青凝已然開口:“我的妻。”
短短三字,叫鮮鈺瞪直了雙目。
鮮鈺微微低下頭,緊蹙的眉心忽地展開,唇角微微往上一翹,這回才是由心地笑了。
聽這從未聽過的話從厲青凝的口中道出,竟有種此生已足的感覺。
不對,她不知足的。
這麼平平淡淡地說出這三字又怎麼叫她滿足,她可貪心得很,不知足的。
國師盤腿坐在地上動也不動,似是什麼也打擾不了他,他也不在乎何人前來打攪。
或許又不是不在乎有人打攪,而是如今來的人,全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鮮鈺眼裡的歡喜一斂,嗤笑著問道:“國師何不問我所為何事而來?”
國師這才問道:“所為何事而來。”
“取你性命。”鮮鈺揚眉便道。
聞言,國師才微微動了動,竟側過頭,往身後望了一眼。
他的面容仍被遮擋著,一雙眼通紅像是染血一般,眼裡全是狂戾。若非他回頭,定叫人看不出這端坐的人目光竟狂戾至此。
在朝身後的人看去後,國師才發覺,那紅衣人他是見過的。
不錯,確實見過,紅衣人還用那一位的燈引去了他的魂,害得他的魂縷被天雷所劈。
若是平常的雷,定然劈不傷他的魂,可那卻是渡劫的天雷。
那赤紅如火的天雷陡然砸在了他的魂上,即便是魂體兩隔,在魂縷被劈得灰飛煙滅的那一瞬,他遠在都城的軀殼痛不欲生。
他眸光裡漸漸多了一分仇恨,若非算出有人修了丹陰卷,而那人又恰要渡劫,他又何須趕在那人渡劫的時候出魂前去。
只不過,到了那他才發現,渡劫的人竟不是那一位。
“你……究竟是什麼人。”國師磨牙鑿齒地問。
紅衣人卻笑彎了眉眼,面上的笑甚是譏諷,“國師不是問過了麼。”
她話音一頓,又改口說:“想來我應當喊錯了,你不過是個賊,哪當得上是國師。”
“賊”字一出,國師眉頭緊鎖,他面具下的嘴唇微微顫抖著。
隨即,周遭的血霧凝成了滔天的紅浪,無數的魂靈被牽扯到了一塊,齊齊發出了痛苦的嚎哭。
那嚎哭恰似浪濤,譁一聲響起,有穿雲裂石之勢,響徹了天際。
血浪一波未抵,一波又從平地而起,一掀便掀了百丈高,似要將這觀臺淹於其下一般。
只見紅衣人素手一抬,只用一指在半空中畫了一圈,那兜頭砸去的血浪竟忽生漩渦,從鋪天蓋地襲來的大浪成了一個腥紅的漏斗。
轉瞬之間,那匯成了漩渦的血霧朝白袍人捲了過去,似要將盤腿靜坐的人吸入其中一般。
國師依舊沒有動,在血霧匯聚而成的漩渦捲來的那一刻,他倏然合起了雙目。
那漩渦嘭一聲撞在了他護身的法陣上,聚成漩渦的血霧陡然一震,譁一聲如大浪襲礁般回擊而去。
國師那護身的法陣也是用血霧所做,在受那一擊後,護身法陣上的紅光一現又隱。
只一瞬,鮮鈺便看清了他那護身法陣的樣子,已不是血紅,而是紅至發黑,暗得像是凝結的血塊一般。
又一看觀臺上躺著的數具孩童的屍骨,鮮鈺忽然明白了那法陣是如何來的。
她哂笑了一聲,“國師可知隗歸是誰。”
隗歸是白塗的真實名姓,是那日白塗見到了從天師臺挖回去的骨渣之後,才忽然想起來的。
她前世撿到白塗之時,那人已忘了自己的名姓,想了許久也未想起來。
一個兔子道自己忘了名字也就罷了,竟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隕世大能。
可問起他叫什麼名字來,卻連個姓氏也道不出。
鮮鈺那時笑道:“若不,我給你取個名。”
兔子腹中傳出蒼老的聲音道:“何名。”
鮮鈺便想了許久,見這兔子一身皮毛雪白,若是此兔不說話,看著便與尋常兔子別無二般,心裡忽然有了主意。
過了許久,兔子問了一句:“老朽的名字呢。”
這意思,自然是允許鮮鈺給他取名的。
鮮鈺張口便道:“白塗。”
兔子一哽,心道這還不如將他喚作兔子,當即搖頭:“不行,再想一名。”
鮮鈺卻不依了,叫了一段時日後,兔子不得不認了這名姓。
若非白塗想了起來,她定會像前世一般,至死都不知道這兔子原來的名字。
她道出“隗歸”二字後,薄唇又微微動了一下,似是將這兩字又重複細嚼一遍。
也不知如今白塗在龍脈上如何了。
那兔子……
定在山頂上等著她去接呢。
鮮鈺低笑了一聲,又道:“不知國師可有聽過這名字。”
國師怔在了原地,他眼裡盡是暴戾之氣,在聽見這名字的時候,似是所有的怨恨都湧上了心頭。
他那瞳仁陡然一縮,聲音從面具之後傳了出來。
“隗歸。”
在低聲唸了這名字之後,他陡然想起,他那一縷魂在山洞裡見到的兔子。
生了靈智還會說話的兔子,他尚未見過,當時只覺得古怪非常,如今才恍然大悟。
那哪是什麼兔子,分明就是他千方百計想除去的人。
“難怪,難怪……”他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