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重新跑到杜以澤身邊時,他臉上已經戴上了諂媚的笑容。
杜以澤將手槍遞給他,指了指槍管上的凹槽,“你看這兒就差不多了,這個叫照門。”
“不用看準星嗎?”
“手槍太小了,用不著。”
“不都說三點一線嗎?”
“你還有點基礎。”杜以澤說,“等你練好了連照門都不用看,全憑槍感打。”
“就像你剛剛那樣?”李明宇側頭看了他一眼,猶猶豫豫道,“可這些都是靜物,敵人總不可能站著給我當靶子吧?”
“走都不會走,還想著跑了?”
“哎呀,我這不是在跟你進行學術探討嘛!”李明宇乾笑著問,“萬一有人追我,但我又不想殺他,我該咋辦?”
“那你就打他的膝蓋。”
“打膝蓋會怎麼樣?”
“會摔。”杜以澤說,“如果對方運氣不好,說不定腿還會廢。”
李明宇對這個答案比較滿意,他揮了揮手槍,興致勃勃地說,“誰他媽敢追我,我就衝他叭叭叭!——我要衝著那個王什麼的膝蓋叭叭叭,讓他一輩子沒法當警察。”
“那你更得好好練習了,他跑起來可比你快多了。”
“哼,我知道,孬種跑起來都一樣快。”
一下午的時光轉瞬即逝,李明宇幾乎將杜以澤帶來的子彈用得精光,好在他多少摸出了點手感,一箱子的空瓶最後都被他擊得稀爛。
杜以澤毫不吝嗇地誇獎道,“你還挺有天分。”
李明宇這人經不起誇,一誇就忍不住訕笑,顯得有點猥瑣,“還不是因為老師教得好?”
“你這麼叫我可擔當不起。”
“嘿嘿嘿……”李明宇用手肘撞了撞他,朝他使眼色,“明天我還要來,我要將命中率提高一半。”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眼看太陽要落了,杜以澤在操場上躺倒,大字型舒展四肢。
“咋了?你今天還有安排?”李明宇低下頭愣愣地看他。
“當然了,”杜以澤掀起眼皮,故意停頓一會才揭曉謎底,“——我餓了。一會吃什麼去?”
李明宇心裡的小石頭落了地,他豪爽地說,“隨你挑!”
“我想吃火鍋。”
李明宇心想,人家都這麼幫自己了,總不能再限制他吃羊肉,只好同意道,“……吃!你想吃什麼吃什麼!”
“我還想喝酒。”
“咦?你不是不喜歡喝酒嗎?”
手裡的槍管十分燙,暫時還裝不回口袋裡。李明宇只得將它放在地上,然後跟著杜以澤一起躺倒。
“你想喝就喝吧,喝他媽的!——”
他舒服地長吁一口氣,下意識眯起眼,好遮擋明晃晃的夕陽,沒想到面前卻突然蓋下一小片陰影。
雜草叢生,生得幾乎是漫山遍野。兩個三十歲的男人好像一朝回到少年時期,回到望不到頭的學生生涯裡,回到連線吻都要偷偷摸摸的時代。儘管學校離他們倆太遙遠了,就像那句“革命情誼”一樣遙遠,就像刻在課桌上的數學公式一樣模糊。可是在某條暗紅色的塑膠跑道上,他們倆隱藏於遮天蔽日的荒蕪下,用自己的指尖挨著對方的指尖,傳遞體溫,用自己的嘴唇觸碰對方的嘴唇,交換吐息,無論這荒蕪之外的世界到底是千里冰封,還是火傘高張。
他們都十分默契地沒有對對方說過“喜歡”二字。
就像所有躺在操場上偷偷親吻、擁抱、牽手的少年一樣,李明宇以為人生漫長,所以不著急這一分一秒。這是人類的慣性思維,也是一種難以看破的錯覺。未來似乎還有很長的路可走,長到他以為前方的風景目不暇接,長到機會無窮無盡,永遠不會令人後悔。
第77章
自那以後,李明宇經常跑到操場上去練習,帶著成箱的空酒瓶。杜以澤有時候跟他一起過去,指導兩下,有時候說要去醫院複查,李明宇就自己開車過去,其餘時間他們倆都呆在一塊,一塊吃飯、聊天、抽菸,一塊睡覺,幾乎形影不離,好似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猶如溫水煮青蛙,李明宇甚至覺得如果林老闆不趕人,自己倒也樂意這樣繼續住下去。杜以澤卻不是隨遇而安的性格,他滿打滿算,基本已經做好了大半準備,等到計劃一旦成功他就可以帶著李明宇一起走——哪怕不能一起走,最起碼也能保證對方的安全。
他預設李明宇會支援他、配合他,以至於他根本沒有考慮到這一小小變數所可能導致的重大變故。
這天杜以澤讓門衛開車帶自己去醫院,將車留給李明宇使用。李明宇練槍快有一週了,他剛好趁他出門的時機偷懶,給自己放了個假。他睡了個午覺起來,胃裡空空落落,然而杜以澤還未歸家。他坐在床邊抽了根菸,沒想到抽完更是餓得慌,於是準備出門覓食,打算隨便吃點填填肚子。
院落門口的道路鮮有行人經過,林生嚴大約也不喜歡將巢穴安扎在嘈雜的街巷裡引人注意。美妙的春天來了,氣溫迅速回暖,路兩旁青綠色的柳條垂著腰掃過李明宇的頭頂,他低著頭快步前行,走過兩條街區時身子向右一側,拐進了一條沒有路燈的小巷裡。
他在狹窄的小路里停下轉身,手揣進口袋裡。
如他想象中一樣,一名身高約一米七的男子後腳就出現在他眼前。
男子被指向自己的黑色槍口嚇了一大跳,他立馬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李明宇看起來冷靜,實際上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非常用力地捏著槍柄,手指上都是汗液,幾乎要將手槍從手心裡擠出去。
他嚥了下口水,揚起下巴,生硬地問,“跟著我幹什麼?”
還未等男子回答,他又拔高音調——“是不是王家宇派來的?快說!”
男子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來找、找……”他想了半天,才意識到那人從未告訴過自己他的身份,於是比劃了個高度,繼續說,“……大概這麼高,頭髮比較長,是個男人。”
李明宇恐嚇似的往前捅了捅槍管,“報名字!到底找誰?”
男子的膝蓋立刻打起顫,“我不知道!他沒告訴過我,他只說自己是做高利貸的。”
李明宇緊盯著他,視線像兩道尖銳的掃描光線。
“高利貸?”
“他給我了地址,讓我有事就來找他……我看門口有人守著,不敢進去,就想在外面等等,後來看你走出來,我就跟上來了。”
李明宇呵斥道,“他長什麼樣?”
“人很白,”男子哆哆嗦嗦地高舉雙手,“很高,也不怎麼說話,好像很有錢的樣子……我真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大哥,你放我一馬,我就是拿錢做事啊。”
拿錢做事?李明宇心下一懸,又繞回了原點,“誰讓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