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窮山惡水裡窩一輩子呢,我就是去北邊喂狼,葬身狼腹,也不算辱沒男兒英雄。這循州、宋州,不出野狼,專出比野狼還毒的蚊子。”他豎起拇指頭,嚇唬宋虔之道,“這麼大個的蚊子,見過沒?”
宋虔之搖頭,顯然不信。
“嘖……等你被咬了就知道了,你這一身細皮嫩肉的,到底是誰家的小少爺,還是哪裡的小相公。”
陸觀越聽越怒,拳頭捏緊,一步剛要從宋虔之旁邊跨過去,被宋虔之直接抱住了胳膊,一下沒了脾氣,他皺眉看宋虔之,對許瑞雲的屋裡冒犯很不高興。
宋虔之滿不在乎地笑道:“這才是我相公。”
許瑞雲先是眼睜大,繼而呸了一口,擦嘴,舌頭在唇邊舔了一圈,道:“靠,你倆還真是,我就瞧著你那小媳婦樣。那他才是朝廷派來查前任循州知州叛亂的官員?”
“對,他叫陸觀,不是兵部的。”宋虔之道,“許兄可聽過麟臺?”
“給皇帝辦事兒的那幫狗腿子?”許瑞雲眉頭深皺。
宋虔之沒有接這話,繞開去,道:“皇上命陸大人來查龍河上游叛亂究竟怎麼回事,具體因何事起了亂,又在何時、由何人帶頭起事。那位派給大哥的幫手,也是秘書省的人,他從前效力於麒麟衛隊。”
這下許瑞雲心中一凜,再不敢小看這三個人。這裡雖只有三個人,與自己說話的人看上去文弱清秀,但既然與他結伴的是秘書省和麒麟衛的人,那他就不會是小倌兒,只有出來遊山玩水才會帶著解悶的伴兒,這三人都是相貌堂堂,武功看不出有多深。而身材格外高大的陸觀,不苟言笑,待這“宋小弟”卻幾乎言聽計從,行為舉止皆以他為尊,處處順著他,照應他,興許人家才是親兄弟。
突入此處,周先出了大力氣,也是他第一個找到這座土屋裡藏兵器的地方,他對弓弩也十分熟悉。若說是出自麒麟衛,就不足為怪了。許瑞雲只聽過麒麟衛的赫赫威名,知道這是皇帝御用的親衛隊,不想會在距京城千里之外的瘴癘蠻荒之地親眼得見。
許瑞雲把土煙扔在地上,拿腳踩滅,侷促地站起身,想要行個禮,又頗拉不下臉。
宋虔之奇怪地看許瑞雲:“許兄這是做什麼?”
許瑞雲一臉悻悻然:“先前多有冒犯……”
“哎,大家都落難在這裡,能不能活著出去還不知道,不要拘禮。”宋虔之笑著眨了眨眼,“再說,我是個相公而已。”
許瑞雲臊得滿臉通紅,看宋虔之笑了起來,知道對方並未拿他的取笑當回事。他眼神不定地來回看了看宋虔之和陸觀,心道這二人該不會還真是斷袖分桃之屬,無論是不是,他都不敢多問了。
呆愣愣坐在角落裡的年輕人被宋虔之扶起來喝水,他一臉抗拒,本不想喝,奈何這兩天不僅沒怎麼喝水,連一天一頓的餈粑也沒有胃口吃,現在又餓又渴,嘴唇裂出道道血縫,清涼的水一沾上他的嘴唇,他就再不用人喂,自顧自搶過碗去狼吞虎嚥。
那隻不過是一碗清水。
宋虔之沒在屋子裡找到吃的。
“這個寨子食物應該是統一配給的,由女人們做好以後,發放到每間房子。他們找遍這間土屋都沒找到吃的,也沒有廚房,你還能忍吧?”
那年輕人突然把喝乾了水的碗一把擲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陸觀聽見動靜,在走廊另一頭抬頭,看見宋虔之朝他擺手,示意不要過去,陸觀低下頭繼續和周先小聲說話。
宋虔之沒有急著說話,等柳知行的兒冷靜下來,才問他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搓著手,不答話,他牙齒生得很齊整,白花花一粒一粒的,卻把滲血的嘴唇咬得格外淋漓。
“有人去營救你爹,他馬上就會到這裡來。”宋虔之見旁邊有一把藤椅,放鬆地坐上去,一面想心事,並不一直盯著面前的年輕人看。
如果柳知行順利被帶回來,緊接著就有一場硬仗,他們手裡有十多個獠人的婦女和孩子做人質,但循州、宋州兩地多蠻夷,數百年間也沒有完全歸順大楚朝廷。衛琨在時,曾向朝廷上書,要求派兵將南部數十個小王都封官加爵,將眼前這片蟲蛇密佈的莽林收入大楚版圖。
後來此舉以失敗告終,朝廷便對這兩州採取放任狀態。獠人只是對此地蠻夷的統稱,只要這些人不進入州城,不騷擾大楚百姓,民不告,則官不究。甚至有史記載,數任循州、宋州知州都與獠人部落中的小頭目有接觸,在官府的主持下,與其中部分部族還會定期以物易物,換給獠人生活所需,也從獠人手裡取得珍貴藥材和顏色豔麗的翠羽、珠玉。
宋虔之手指觸到懷中的那塊布,摸出來,展開來看,他已經是第二次看前任循州知州趙瑜寫的這封血書,血色仍很顯眼,成形的時間不會太久。
宋虔之本對許瑞雲的話存疑,有這封血書,他也只好打消懷疑。
起初宋虔之想不通趙瑜為什麼會落入獠人手中,身為知州,當地爆發的叛亂,在報到兵部的軍報裡寫得雲淡風輕,似乎不是什麼大事。
秦禹寧也說只要就近派遣屯兵平叛即可,那趙瑜就不用親自參與這場平叛,他只要待在州府衙門裡,發號施令即可。且大楚南部地形不像北部一馬平川,多山崎嶇,一旦進山,迷失在山林、暗洞、激流之中再尋常不過,這些密佈瘴氣的叢林裡,林深不見日,加上神出鬼沒的獠人、野獸,除非是想不開了,才會自己上山。
那趙瑜又是怎麼被獠人抓走的呢?
宋虔之拿這個問題問許瑞雲,許瑞雲卻根本不知道,他與趙瑜唯一的接觸,只有這一封血書而已。宋虔之又問許瑞雲為什麼言之鑿鑿趙瑜不可能叛,許瑞雲說趙瑜是個好官,親自帶循州百姓拋棄刀耕火種的陋習,帶他們開山劈林,找到適宜栽種茶樹和果樹的土地,循州才漸漸富餘起來。
然而,宋虔之沒有說出來的話是,這隻能說明趙瑜是個能夠帶百姓致富的好官,並不能表明他不會叛變。
目前唯一能證明趙瑜沒有反的是宋虔之手裡的這封血書。
現在趙瑜下落不明,即便有血書在手,也要對比趙瑜的字跡才能清楚這到底是不是他寫的。
“這是什麼?”沙啞的聲音問。
宋虔之把血書遞過去,給那年輕人,道:“原任循州州府寫的絕筆。”
年輕人手指發抖,從右往左慢慢看過去,他鼻翼輕輕翕張,臉色發紅。
“他死了嗎?”年輕人急迫地問宋虔之。
“看來是死了。”宋虔之道,“所以你爹才被派來循州。”
“那就是說,還沒有證明他已經死了?”那年輕人目光倏然變得兇狠,“他的手下和官兵都不找找嗎?”
宋虔之移開目光,望向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