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扈最後一字未說完,脖頸一疼,人已歪倒在血泊之中。那雙眼,還不甘心的圓睜著。
班第提起沾血的彎刀,身影飛速隱沒於夜色之中。
察哈爾見狀,一拍那個帶隨扈回來稟告的侍衛肩膀,心有餘悸嘆道,“兄弟,還好你來得及時,不然……”
不然班第這回就鑄成大錯,再無回頭之路了。
-
班第領人圍了銀佛寺及方圓五里,並順利找到了隨扈所說的那間血跡斑斑的客房。
一下午的時間,大片的血跡早已在凌亂的床鋪上凝成暗色。
瞧著,卻仍讓人觸目驚心。
班第心頭動盪不休,滿目猩紅,生生捏斷了床柱。
這半日奔波,察哈爾算是看徹底看明白了班第的心。
他為了公主連兵圍大長公主府這等形同謀逆的事都敢做,還有什麼他做不出來的。
察哈爾唯恐他因這攤血跡受了刺激,再生出什麼狂亂念頭來,胡亂安撫他,“魏昇與公主同時失蹤了,屋裡窗戶又開著,明顯是有人逃走。所以,這不見得是公主的血,沒準兒是……”
察哈爾編不下去了,總不能說是身嬌肉貴的公主反挾持了魏昇,逃出生天。
夜風從大開的窗戶灌進來,吹得滿屋血腥氣息湧動。班第緩緩鬆開刺破滿手的床柱木渣,倏然躍起,從窗戶跳了出去。
他其實比察哈爾更清楚,察哈爾這猜測簡直是無稽之談。
容溫暈血,怎麼可能在滿屋子都是血的情況下逃走。
可是,比之容溫已經遇害,他更能接受這個荒誕的猜測。
班第胡亂選了條路往前奔,邊跑嘴裡邊胡亂喚容溫。
先是殿下、再是容溫、最後到玉錄玳、想起什麼喚什麼。
銀佛寺這地兒,正是因為那座聳立入天際的銀佛聞名。
幾乎每條路,都能彎彎繞繞通向銀佛各處。
班第跑到最後,也毫不意外到了銀佛面前。
他素來不信神佛,這一刻,卻鬼使神差停了腳步,虔誠朝銀佛行了一個躬身禮,這動作,無端勾出了高壯男人身上所有頹唐。
到嘴邊的三個字,苦澀難忍,“玉錄玳。”
他嗓音不算小,邊上尋人的侍衛紛紛望過來,他依然不為所動,愣愣站在原處。
神靈沒眷顧他,他彎了腰,依然不知該去何處尋她。
班第拖沓腳步,轉身即將離開之際,忽然聽見一聲輕輕淺淺,微不可聞的熟悉應答聲。
恍然間,好似他的幻覺。
班第頓住,沒敢回頭,也沒敢再喚。
草原上信仰長生天,有一個說法是在世親人,如果足夠心誠,便能聽見逝去之人的聲音。
他就不該拜這些神佛的,她才不會死。
班第死死攥住彎刀,扭頭要走,這次又聽見了那道熟悉的嗓音自佛像裡,隱隱傳來。
“額駙?”
班第費勁吞嚥嗓子,雙目紅絲密佈,有晶瑩自眼角閃過,愣了半晌,沒忍住,滿嘴苦澀的接了話茬,“對不住,殿下,我來得這般遲。”
佛像裡再次傳來聲音,還伴著一道沉重的推拉聲,“啊?今日已經過去了嗎?”
班第一愣,不敢置信的回過頭。
☆、第 62 章
銀河璀璨, 星光普世。
班第釘在原地片刻,然後猛地拔腿, 循聲繞到銀佛背後。
凌亂腳步最終停於佛像足下,比人還高的蓮臺邊。
此處因暗影混黑,蓮臺底部雕刻精細的蓮瓣不顯分明。
班第等不及在附近尋人的侍衛掌燈趕過來, 彎下腰,憑著直覺伸手在蓮臺上摸索,不出意料,手指果然觸到一條約摸半指寬的縫隙。
順著那道縫隙望進去, 黑幽幽陰森森的, 不見亮色。
可此時,這密密實實的黑暗之於班第,等同無上星光。
“玉錄玳!”班第喉頭一哽, 厚實的大掌抵住那道縫隙, 猛然推開。
一個大小僅約成年人透過的昏暗洞口, 完全展露。
撲面而來的濃重血腥氣息與潮溼涼氣,燻得班第目眥欲裂,深邃的眸瞳底下,暴戾之色盡顯。
他剛要俯身鑽進去,裡面先傳來一把輕輕淺淺的嗓音, “額駙, 我沒事。你別進來,裡面沒地兒了。”
班第動作頓住,只得半蹲在原地, 目不轉睛盯住黑漆漆的洞口。
容溫在從午時過後,便屈身藏在這陰冷狹仄的洞裡保命,水米未進。
費力拖著已蜷縮到麻木的背脊與雙腿,慢騰騰挪到洞口。
探出大半個腦袋,忍住鼻尖酸澀,笑目彎成新月牙,衝那道熟悉人影半真半假玩笑道,“還是第一次聽你喚我玉錄玳,故意嘲笑我是不是?”
玉錄玳,本意是碧玉鳥、金絲雀,很是金貴的品種。但任憑它多金貴,也不過是籠中物罷了。
容溫眼下被困這逼仄之地保命,當真有幾分囚鳥的意思。
明明是蠻不講理的胡扯,但經由年輕姑娘柔軟的嗓音出來,更似劫後餘生,故作堅強的無措撒嬌。
——倦鳥投林般的真誠歡喜,無處掩藏,煞是動人。
“殿下並非籠中鳥。”
班第認真答過,目光近乎貪婪的盯住那張半隱在黑暗中,依然笑意清淺,生機盎然的笑臉。
他九歲時,第一次隨長兄達來往西,繞過整個漠南蒙古,一直到漠西之地,避丁偷入關中。
烈日灼灼,黃沙漫漫,四下除了煙沙還是煙沙。
極目遠眺,那最高處的沙丘頂上卻赫然傲立著一株柔韌小野花,野蠻紮根生長。
時至今日,班第已記不清那株小野花究竟是何顏色,只記得貧瘠土地上野蠻滋長的堅實信仰。
直到後來,他遇上了一個處境堪憂,仍憑一身傲骨,頑強生長的姑娘。
他忘卻的小野花顏色,都一一綻放在了姑娘那雙鮮活澄澈的小鹿眼裡。像千里苦難碧色中,澆灌出了難能一見的絢爛春天。
這般鮮活的姑娘,不是籠中鳥,而是以另一種姿態野蠻紮根在他心上的花兒。
只是他未守好,險些讓這株花,經風沐雨,摧花折莖。
班第喉結飛速滾動,才勉強嚥下堵了他大半日的煎熬絕望。
一隻大掌遞到容溫面前,另一隻則牢牢護在洞口頂部,啞著嗓子含糊又用力的吐出一個字,“來。”
容溫習慣性要伸右手,又被手心異樣的溫度喚醒,連忙把右手縮回袖子裡,換了左手。
班第略一用力,扯住那隻涼意沁骨的纖手,把容溫與她身後的幽邃黑暗,徹底分離開。
臂彎中軟綿綿攜帶寒氣的觸感告訴班第。
——他弄丟的姑娘和絢爛春天,一起墜回了他懷裡。
可他的心,並未因此徹底安定下來,反而不受控制的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