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吃,謝謝。”他裂開一個半大不小的嘴角,用他所能掌握最“和藹”的語氣說。
南諳低語一聲,偽善。
…
室內男人的感謝剛收了尾聲,就聽院中一陣嘈雜,車輪混著木桶碰撞的聲音由遠及近。緊接著,一個怪影伴著月色擠進了小廚房。
打斷兩個人的小心思:一個驕傲,一個落寞。
原來是下人王媽,她手中提了兩個大木桶,正準備進來收垃圾,天亮前還會有下人將全府的生活垃圾由馬車運往城外,再做統一處理。週而復始,這群入夜才工作的人維持著王朝的門面。
王媽見屋裡有人,先是詫異,待終於看清以後,躬身衝南諳道:“哎呦,奴才冒失,打擾了少爺少夫人。”
南諳麻利起身,拍了拍裙襬的灰,爽朗道:“無妨,你忙你的,一會記得上鎖,我們也要回去了。”
王媽微笑著點頭:“得咧,奴才收了泔水就走。”
南諳看一眼鍋,又看一眼正在把最後一口湯喝盡的顧之深,溫言:“今日沒有剩飯,明日再來收泔水吧。”
顧之深站在原地,呆呆地。
他看了看南諳,看了看王媽,又看了一眼手裡的碗。
頓時彷彿明白了什麼,臉色由平靜轉為慍怒,卻又礙於什麼,不便發作。
和著,我給你們處理剩飯呢?
(注:這裡不要覺得太惡哦,有些地方把餐飲剩飯折到一起,稱為泔水。他吃的是乾乾淨淨的剩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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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又下起了雨,氣溫驟降,顧之深起的比府中人都早一些,他只穿一件單衣,從石階踱步而下時,不免瑟縮打了個機靈。
進喜已經在府門口候著,他身旁是輛暗灰色的馬車,無府牌無裝飾,看上去極為普通。車伕樸素老練,也是平頭老百姓最為常見的樣子。
顧之深一附身,隱入車中,馬兒長啼,向街的盡頭疾馳而去。
酒樓的雅間,許鶴見顧之深姍姍來遲,拿起筷子擊打一下酒杯,當。
“該罰。”
顧之深沒理會,拔腿從裝飾牆上及膝的矮窗邁進來:“許公子好大官威。”
許鶴被他說得臉一紅,放棄回擊。
韓賓加入嘴炮戰:“呦,瞧他陰陽怪氣的,小嫂子給氣受了吧?”
許鶴一下子來了鬥志:“小嫂子可是最溫和不過的,我說是他欺負人才對。”
顧之深甘拜下風,用眼神示弱,搖了搖茶壺,不滿問:“有酒麼?”
一直沒說話的李禹開口了:“大早上喝酒,就這麼苦悶?”
許鶴撲哧笑出來,趕緊打圓場:“說正事吧。”
顧之深給他一個“算你有良心的眼神”道:“諸兄查的如何了?”
一聊正經的,幾人嬉皮笑臉頓消,小二上來添了一次茶就再也不敢打擾,只覺得二樓這幾位貴客,青年才俊,五官氣質出挑,可週身環繞的肅穆之氣,使人生寒。
“你猜得沒錯,”李禹從懷中掏出本賬目,“這是我一親衛買通下人拓出來的,裡面記著這幾年豫章太守跟寇首的往來,初步分析,這二人達成了某種共識。”
“一個官,一個賊,能有什麼共識?”韓賓問。
李禹點頭:“對,太守是官,匪寇是賊,可有些事情,只能賊做,官卻做不得。”
許鶴這時補充:“就比如,官不能明目張膽搶佔私田,這時呢,好巧不巧來一場“匪患”,把抵抗的老百姓殺掉,地搶來,至於最後落誰手裡了,呵呵,不用我多說吧哥幾個。”
“再比如,今年想抬高田租,擔心有人鬧事,總得找幾個凶神惡煞的鎮場子,這些人也不能是官兵。”
“沒錯,作為交換,匪寇得官府庇護,橫行當地,共贏。”這一點顧之深早就想通了,事實上,豫章匪患多年下來都沒得到根治,也正是這個原因。
只是,他們能輕易查到的,皇上不能?
顧之深沉吟片刻:“田蚡可參與其中?”
“還沒有證據明確指向他,”李禹為難搖頭,隨之又在賬目某處重重點了點,“但這裡有問題。”
“賬目記載,每年開春,匪首姜離送給太守田不直白銀百萬兩。應該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韓賓插話:“這是分贓,但問題在哪?”
李禹譏諷一笑:“這位田太守,不知是太警惕,還是太愚蠢,不僅會記載進項,還會記錄出項,你們再仔細瞧瞧。”
“出目對不上。”顧之深猜測。
李禹讚賞看他一眼:“沒錯,每年有五十萬兩,不知所蹤,你說去哪了?”
有許多去處,例如運到了京城,轉達給另一個人,而那人要這麼多錢幹嘛?亦有許多用途,比如疏通人脈,培植黨羽。
如此說來,下一步便是要證明,田不直的五十萬兩是送來了田蚡這裡。然而想到昨日宮九的神情,試探之中似乎帶了些胸有成竹,顧之深不免覺得,事情並不會這麼容易。
他又看了一眼說笑的夥伴,籌謀中有份泰然,與跳脫的性格不甚相符。如果真發生什麼,一定不把他們捲進來。
……
幾個青年談完公務,又用了些早飯,才意猶未盡的散去。
許鶴聽說顧之深新得了蔡霖真跡,震驚之餘,想借來臨摹。顧之深對待朋友向來豁達,便主動提出,自己還有降雲墨,用來臨摹,相得益彰,要他一同回府取。
換季的時候,天氣一會兒一個樣,清晨還是冷颼颼,晌午已經有點曬了。
走在街上,許鶴鬆了鬆領口,感慨道:“雨季恐怕快來了,難得晴天,之深你的簡牘曬了嗎?”
自幼讀書,哪家公子沒幾箱簡牘收藏呢?它們多是上古殘卷,珍貴非常。只是在箱子裡悶了整個冬春,如果不在來年拿出來曬,難免會生蟲。
聽他這麼說,顧之深不易察覺地勾了勾嘴角:“這個,我無需擔心,南諳會幫我。”
“呦呦呦,瞧把你得意的,”許鶴酸,“哎,我就沒這個好命嘍。”
說到曬書,南諳好像有個獨門秘方,曬後她還會在箱子裡放上些什麼,即便經歷梅雨,來年拿出來時,簡牘依舊乾燥沒潮氣。
顧之深被埋汰著,卻並不覺懊惱,這點他自己尚且沒有發現,末了低聲補上一句:“她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