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也沒再揪著不放,轉而問道:“說來,我這算是頭一遭在仙都呆過一炷香時間,這上頭的一概不瞭解,不知徐先生能否告知天池該往何處走?”
“天池?”徐韜不解,“天池乃四界極寒之地,那兒的寒氣,便是修為深厚的神官都難以忍受,更何況……”更何況是唐景虛這樣掏空了底子的人。
唐景虛不甚在意地笑笑:“我找水月大人有點事。”
徐韜有些意外,據他所知,水月是駐守天池的神女,沒有人知道她是何時飛昇的,更無人知曉她的過去,那是個沉默寡言、與世無爭的神秘女子,似乎天界從未有哪位神官與她有過交集,她從來都是獨守在天池旁,百年又百年。可唐景虛這麼個落入凡塵八百年的神官居然會與水月相識,簡直不可思議,而且聽他這話,兩人絕不可只是點頭之交,這就不得不說是匪夷所思了。
驚詫過後,徐韜扭頭向仙都大道的西面望去,道:“沿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到盡頭便是。”
唐景虛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抱拳道了聲“多謝”便慢悠悠地踱步離去。
徐韜看看他的身影,再看看手裡的一大摞文書,真是百爪撓心。
天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想找個藉口,拿個小本本跟在唐景虛身後,尋著機會摸出點底來,更何況,這可是一睹傳說中神女水月的真容的大好機會,奈何他身上擔著好幾籮筐的事務,容不得他撂擔子,他只好眼巴巴地望著唐景虛的身影漸行漸遠,心裡萬般可惜。
越往西行,唐景虛越明顯感覺到一股徹骨的涼意伴著似有若無的雪花迎面飄來,身上依然只著單薄的衣袍,他卻似無畏這寒冷,嘴角蓄著淺淡而溫柔的笑意,步伐絲毫不急不亂,彷彿腳下踏過的不是厚厚的白雪,而是絢爛的萬花叢。
雪花飄落,掩不去茫茫白雪上留下的一串孤獨的腳印,不知為何,腳踩雪地的“咯吱”聲聽在唐景虛耳裡,格外舒心,他撥出一口熱氣,放眼望去,準確地在那一汪天池旁開得傲人的白梅樹下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著一襲似雪的白衣長裙,寬大的裙襬挽迤三尺有餘,袖口無風自動,潑墨般的長髮自然垂下,末端僅用一條白緞帶繫著,淡雅出塵。
她跪坐在雪地上,面對著那清澈無波的天池,一動不動,似是拋空了一切。身前放置著一張矮桌,一壺兩杯,落了雪,杯中茶水早已涼透。
望著她絕美的側顏,唐景虛的步子不自覺慢了下來。
“娘娘。”唐景虛在她身側三步遠的位置站定,恭敬地單膝跪地輕聲喚道。
水月收回痴望著天池的視線,微微側過臉,掃了唐景虛一眼,對他的突然造訪絲毫不顯意外,美眸顧盼間如天池水般平靜得不可思議,她點了點頭,並未開口,只是抬手拿起在炭火上早就燒得沸騰了的茶壺在杯中斟滿了茶水。
唐景虛兀自站起身,在她面前坐定,垂眸看著送到自己眼下的茶杯上嫋嫋升起的熱氣,不由想起前兩日知他畏冷的某人也做了同樣的事,他笑了笑,拿起茶盞一口飲盡。
哈,真暖和,就是……太苦澀了……
放下茶盞,他靜靜地看向閉眼小抿茶水的水月。
眼前人的容顏即便過去了千百年也不曾有任何變化,浸染著異族人獨特的深邃,她美得出塵,美得神聖不可褻瀆,下一刻,對上那雙帶著淡淡冰涼的似水雙眸,思緒恍惚了一瞬,在澄澈如天池般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唐景虛不禁出了神。
“為何忽然來此?”
水月空靈的嗓音仿若天籟,帶著飄渺的虛感,輕飄飄地打破了唐景虛的深思,他反手取下背上的黑傘,老實說道:“想從娘娘這兒討一瓢天池水。”
“景虛,”水月放下茶盞,拿起一旁的水瓢走到池邊緩緩蹲下身,舀起一瓢池水,定定地看著天池水面漾起的波紋,“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水月的話語中並沒有情緒的起伏,但唐景虛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悅,輕嘆口氣,改口道:“是,水月大人。”
“喚她出來吧。”
唐景虛點點頭,起身開啟黑傘,下一瞬,虞安臨的魂魄便在傘下現了形,她恭恭敬敬地雙膝跪地,兩手交疊置於腹前,並不抬眼四處張望,只是朝兩人微一頷首便低頭不語。
水月走到她身後,單手舉起水瓢,另一隻手輕輕一揮,瓢中的天池水頃刻化作細小的水珠,雨水般落在虞安臨魂魄的每一處,很快便化作水霧滲入其中。
天池水是這世間最冰寒之物,用它洗魂雖簡單,卻極其痛苦,一般洗魂只需短短半炷香的時間,但魂魄會在這半炷香內被折磨得痛苦萬分,那是冰針密麻麻持續扎入的刺痛,加上不斷侵襲的寒冷,魂魄會被凍得連喉嚨都發不出半點聲音,卻不會因麻木而失去痛覺。
唐景虛微眯起眼看著緊緊環抱住自己慢慢頹倒在地蜷著一團、輕顫著幾欲昏厥的虞安臨,心底逐漸生出一種惶然。
虞安臨此刻所受的苦痛,唐景虛記憶猶新,確實不好受,不過,也是奇怪,當年他卻似乎沒有感到過多的痛苦,閉眼挺過了一個時辰,反倒覺得酣暢淋漓。
想來也是,洗去了附著於魂魄的汙穢不堪,怎會不覺舒坦呢?只是,靈魂深處的罪孽,又該用什麼才能洗刷乾淨呢?
呵,痴人說夢,怎麼可能洗得乾淨……
“景虛。”水月驀地出聲打斷了唐景虛的自我嘲弄,“再陪我坐會兒吧。”
見水月重新跪坐回矮桌旁,唐景虛點點頭,將虞安臨收回傘中修養,再次坐到了她面前,杯中茶已涼透,兩人似無所覺,沉默著舉杯飲盡。
放下茶盞,唐景虛回頭掃了眼身後的天池,單手托腮,眼底映著熊熊燃燒的炭火,輕聲道:“溪雲山上的小屋後就有一條小溪,你從天池上看過他嗎?”
水月面色如水,從壺中倒出的茶水水柱也絲毫不亂,斟上茶,她放下茶壺,沉著地對上唐景虛的眼睛,徐徐道:“那是過失遺留的錯誤,何必多看。”
“過失,錯誤。”唐景虛深吸口氣,吹了吹茶水上冒出的熱氣,卻沒能壓下心頭的不適,不自覺握緊了拳,故作輕鬆地扯了扯嘴角,“水月大人這麼說,挺傷我心的。”
“八百年前的事了,你該放下了。”水月淡淡地說著,舉杯,飲盡。
唐景虛不再說什麼,沉默了良久,轉而問道:“那麼,水月大人可記得十年前的慾海翻騰?”
據唐景虛所知,慾海那一片離應國皇城不遠,在簡佑的庇護之下,素來翻不起什麼大浪,十年前卻在應烜即將登基之際翻起驚濤駭浪,造成了應國上下巨大的恐慌,若沒有應離祭海神那一出鬧劇,唐景虛也只會當它是偶然,但它卻偏偏在祭海神後毫無預兆地停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