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勁。
伊離緊閉唇,慢吞吞的朝對手彎下腰,忽然一個踉蹌,在一片驚呼聲中跪倒在地。
他隨即站起,像沒事一樣示意傻眼的裁判儘快進行比賽。裁判連忙回神看眼手錶,也不再拖延,揮手下令比賽開始。
比賽局勢如賽前預料,幾乎是一面倒,但倒的卻不是大家預期的那一方。實力理應高出一截的李伊離狀態明顯不佳,一路捱打倒地又蹣跚爬起,甚至連吃兩記上段踢直中腦門,才開賽沒多久就已瀕臨敗戰邊緣。
賽場鴉雀無聲,眾人都被這詭異之極的戰局震懾。
對打的選手也大感意外,當然不肯放過這天上掉下來的絕好機會。
見李伊離搖搖晃晃又站起身來,他立刻覷準時機一拳揮了過去,本以為可以得手,沒想到卻意外被對方夾臂擋下,一把反握住。
“……你有種再打一次看看。”伊離沉著臉道,雙眼已經發紅。
眼前場景不斷晃動扭曲,紅霧中浮現的不再是明亮賽場,而是不見天日的陰暗角落。他蜷縮著,一陣拳打腳踢如雨點般落下,打得他奄奄一息。他好痛,哭著求救,卻沒有任何人來救他。
伊離,你要靠自己,要讓自己變強壯。總有一天我們會分開……
男人冷淡如冰的聲音鑽進腦裡,卻絲毫降低不了那彷彿快焚燒起來的高溫。
思考崩塌。理智斷線。
“什、什麼?”
對手被他的眼神嚇到,直覺到一股兇惡危險,正想抽手後退,已經來不及了。
“你再打一次看看啊!”伊離一把抓住他肩膀,用毫無節制的力道將他手臂重重摺往反方向,幾乎只差一步就要扭斷。
對手登時發出慘嚎,痛到眼淚都掉下來。
“好痛……放開我!犯規!裁判他犯規啊——”(注:空手道比賽明令規定不得使用關節技)
“喂!你做什麼!?快放手!”裁判急忙出聲制止。
“碰!”伊離充耳不聞,一腳踹向對手的背,令他像破布袋一樣往前飛出摔跌於地,再也叫不出一個字來。隨即又緊逼上前抓起對方頭髮,把那頭顱當球一樣往地板上猛摜。
強烈的撞擊聲震動整個賽場。對手一開始還能微微掙扎,到後來已經完全靜默不動,滿臉都是鮮血。
“李伊離!住手!住手!”
裁判和其他工作人員全嚇壞了,慢了半拍才衝向場上兩人,強制將伊離從另一名選手身上拉開。
伊離根本不理會,被抓住雙臂時仍用腳往對手臉上狠踹,直到四五個人合力將他壓倒制伏,才遏止住那幾乎置人於死的發狂攻擊。
另一批人趕緊去檢查倒地選手狀況,都不敢相信這場比賽會演變成這樣。
會館立刻從一片死寂陷入空前騷動,議論批判聲如潮水,由四面八方瘋狂湧向賽場中央。
“李伊離,你完了!”
雜沓人聲中,不知誰狠狠撂了一句,原本像落網野獸般暴動低狺的少年,忽然安靜了下來。
力氣一下子被抽乾,取代而之的是侵襲全身的劇烈疼痛,強撐至此的意志力也彷彿沙堡遇水,嘩啦啦整片散架傾圮。
他無法呼吸,動彈不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只能緩緩合上眼,讓漫天黑暗吞沒他,帶他遠離這個末日世界。
“啪!”
一個巴掌摔在他臉上。緊接著第二掌、第三掌……直到他受不住那逐漸加重的力道,被一掌打得整個人跌倒在地。
“站起來!”黃教練咆哮。
伊離一聲不吭的又站起身,垂頭任由暴打。順從的模樣非但不能讓黃教練怒火稍降,反而更是氣到全身發抖,腦血管幾乎爆裂。
“你今天在打什麼?好好的比賽你打得荒腔走板,最後跟發瘋一樣,連最基本的運動家精神都被你敗壞光了!你要師父的臉往哪裡擺?你要師父怎麼去跟別人交代!?”
被伊離毆成重傷的選手目前還待在加護病房,尚未脫離險境。
“……對不起。”
“對不起?我要聽的不是這個!”黃教練又提高聲音,如雷的吼聲震得在場每個人耳膜嗡嗡作響,都不敢喘一口大氣,遑論幫伊離求情。
“說!昨天比賽後你到底上哪裡幹什麼去了?為什麼昨天明明還好端端的,今天卻出這種事!?”
見少年緊閉著唇不語,黃教練狠狠瞪視他,目光忽然被對方脖子上大片盤踞的怪異紫痕吸引。
他一凜,想起徒弟在比賽開始時萎靡虛軟的模樣,某種荒唐的想法忽然閃過腦際。
“你脖子上那是什麼?”
他上前一步,緊盯著那團團斑塊。不只脖子有,還延伸進衣領裡,怎麼看都不像蚊蟲咬的,更不可能才一夜間就得上這種面板怪病。
“……”
“你啞巴嗎?把道服拉開,我要親自看個清楚!”
伊離震動了下,僵持半晌才抬起微顫的手,依言將道服拉到腰際,露出赤裸上身。
“你……”黃教練繞著愛徒走了一圈,臉色越發鐵青難看,猛然揮手又是重重一記耳光,從齒縫裡一字一頓迸出聲音。“你老實說,你、昨、晚、到、底、做、了、什、麼?”
跟男人做了一整晚的愛。
伊離抹去嘴角的血,慢慢轉回臉,神思不屬的想著。直到對上黃教練又驚又怒的眼神,才發現原來他已經把心裡想的都說出口了。
奇怪的是,說出來後心情卻反而平靜了下來,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就像從飄浮不定的半空中踏回堅實的路面,就算前面是一條死路,他也不後悔。
他犯了大賽前縱慾的錯。他喜歡男人。這些都是事實,他為什麼要遮遮掩掩的粉飾?
“你……你跟男人……?”
黃教練思想傳統保守,對同性戀之事別說接受,連想像都不能。在他觀念中,同性戀等於人妖、娘娘腔、愛滋病等詞的集合,噁心之極,這種道德淪喪的人學武只是侮辱了武道,怎麼竟會發生在他門下最鍾愛的弟子身上?
“對不起,師父,你打死我吧。”伊離垂下臉道。
“……不。”驚愕褪去,黃教練的眼神轉為冰冷。“你也不用再叫我師父。就當我沒收過你這個徒弟。”
伊離渾身一震,腦中千百種情緒轉過,最後只剩下一片茫然空白。他看著地板,兩行眼淚沿臉頰默默垂落,咬緊了唇不吭一聲。
“你沒別的話說?”
黃教練等了半天,哪怕只是一句簡短的話也好,只要愛徒改口否認跟男人苟且之事、誠心認錯道歉,也許他就忍氣放過了他,既往不咎。沒想到伊離雖然淚流滿面,卻始終不發一語,黃教練眼冷心也冷,對這孩子實在失望至極。
“你以後不要再來道場。”他道,陰沉著臉甩門離去。師徒之間的關係從此一刀兩斷,裂痕再難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