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樂得不行,時不時掀簾子看常寧被擠兌得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法不責眾,看這小王八蛋怎麼辦?面對他派來的說客也是愛答不理,常寧無奈,親自去請,自然又是一通擠兌。吳邪略出了點氣,也不和他多計較——畢竟外面人太多,鬧起來容易出事。
“總不至於叫我們穿成這樣出去吧?”吳邪指著身上十來天沒換過的衣服冷冷道。
常寧在心裡罵光他祖宗十八代,發誓待會兒到了地方有他好看的,面上忍下了,道:“來人,去取吳大人和張將軍的衣冠。”
馬車裡,各自換上乾淨衣服。吳邪撩開簾子看了一眼外頭的場面,不禁想到了玉臺關內慘死的百姓,頓覺這份崇敬實在受之有愧。張起靈搭上他的手腕:“下車吧。”
撩開車簾的那一瞬,陽光倏然落入眼底。吳邪看著雄偉恢弘的汴梁城門上看出了神。他現在已經漸漸忘記了成都風月怡人的日子,出奇地眷戀著這片土地。只要在這裡一直存在,他就絕不會感到流離失所。
士兵牽來了馬,兩人並轡而行,一個戎裝銀甲,一個素衣青氅,端的是好氣度,好模樣,與話本子裡所說的幾無二樣。群情愈發高漲,百姓們環繞簇擁著他二人入城。
宣德樓上,解雨臣束手而立,靜看歸人,倏然間察覺出身後有異,也不回頭,道:“你回來了?”
“小九爺好手段,這樣總算能暫時救啞巴和那小子一命了。”
邊關路遠,再如何神武英明威震四方,也不可能一日千里地傳來。是他買通了瓦舍勾欄的掌櫃,又令人在大街小巷鼓譟傳頌,才換來他們今日的殊遇。
大宋以仁立國,最最看重的便是百姓,一旦京畿百姓皆知他們的功德,想暗地裡弄死他們可就難了,裘德考再怎麼一手遮天,也不會敢輕易得罪天下人。
“暫保無虞罷了。奸黨不除,我們幾個誰都跑不掉。”解雨臣淡淡道,復而轉過身,“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穎醫官已被我接了回來,邊關那裡,我給他們留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應該可以應付過去。”
解雨臣眉頭一皺:“你殺人了?”
“殺了個西夏狗奴才。”
解雨臣後來從皇上那得知,當日來京朝拜的西夏使臣就是李元昊,頓時才追悔莫及。
李元昊此人的心思城府就是放在泱泱宋土也是少有,登基伊始,便制國書、釐官制、定新律、興漢學、立養賢務、置博士弟子員,更建了專司畜牧的群牧司,又整編軍隊,建立了十萬擒生軍。因惱怒唃廝囉歸附宋朝,便尋了個由頭,攻佔了吐蕃河湟之地,穩固了後方。自此,西夏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國力空前強盛。
昔年武威郡開國公早有言,若此子一朝得勢,必為宋之大患。這可不是儂智高那種一心歸附不得,被逼急眼了才會造反的小貓,而是隱藏山林伺機而發的猛虎。
當初真該想法子,絕了這個後患。解雨臣恨恨地想。“勞你把穎醫官送到我府上藏好。”
“你府上一天到晚都有人在監視,府內耳目想必也不少,何必這樣冒險,我挑的地方雖非銅牆鐵壁,但裘德考想找到也不容易。”
解雨臣微微一笑,那雙細長的桃花眼愈顯神采熠熠:“裘德考拿我當個人物,我也不會叫他失望,你只管將人安全送來,旁的事情自有我來做。”
黑瞎子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雙短刀:“若是此番王爺能得救,黑瞎子自當謝過。”頓了頓:“還請小九爺務必小心行事。”
若是不能呢?解雨臣心中閃過一問,也不點破:“自然。”
百姓們夾道相迎直至東華門,再往前就該入宮了,張起靈和吳邪下了馬,隨宮人入內。行至崇政殿外,一道聖旨將他們的腳步勒停。隨著掌儀官高聲宣讀聖旨,常寧的臉色越發得意,他征戰有功,被加封為神武將軍,攜領殿前司與步軍司,連越數級,居天下武將之首。
至於吳邪和張起靈,掌儀官半陰不陽著一張臉,將聖旨捧到他們面前:“還請二位去皇城司走一趟。”
吳邪和張起靈俯身一叩,坦然接旨。
張起靈一離京,裘德考就接手了皇城司。自此京畿官員再沒好日過,是非黑白不論,只要敢同裘德考或是他的爪牙作對的,一律被抓進皇城司嚴刑拷打。大理寺空掌刑罰案律,可面對直屬皇帝調派的皇城司也沒法子。這些日子來貳月洪四處奔走,勉強救出幾位難得的忠義之士,可在這個鬼門關裡過一圈,人不死也廢了。裘德考一手遮天,權力直逼皇帝,或許他現在幾乎等同皇帝了。
在被穎海診治過後,吳邪身上的寒症已被拔乾淨了,可踏進常年不見天日的皇城司時,還是感覺到一股子陰冷,空氣裡時刻飄著一股膩膩的血腥氣兒,不知道這陣子又有多少忠魂冤死在此處。
大門緊鎖的審訊室內時不時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聽得人心裡瘮得慌,獄卒領著他們一直往裡走,指著最裡面的那間牢房:“進去吧。”
因為離得遠,外頭那些慘叫聲也傳不過來,分外安靜。沒有鎖鏈,沒有刑具,床褥還算乾淨,比預想中的場面好得多。吳邪拍了拍床褥:“小哥,想不到你人緣還挺好,是你以前的手下照顧你吧?”
張起靈吃喝嫖賭不沾,嬉戲打鬧不行,嚴肅的時候臉色冷得嚇人,無事之時也不見多和顏悅色,好在處事公正,也不拿架子,下屬們對他至多是尊敬,要說人緣好是絕對沒有的,更何況……“剛才那個不是我的舊部。”
吳邪不以為意:“皇城司上下幾千獄卒呢,遇到一兩個眼生的有什麼奇怪。”
張起靈不欲多言,自顧自思索著。一路走來,所見獄卒總有三四個,卻無一認識,可見裘德考在這方面多少動了手腳。好在皇城司中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獄卒,都是從禁軍中層層篩選出來的,裘德考掌政時日尚短,還沒法子全部重新部署。
吳邪也不追問,他一臉焦慮地念叨:“我現在就擔心胖子,裘德考肯定不會放過他,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張起靈忽然做了個收聲的動作,猛地躥到牢房邊,吳邪忙跟了過去。這間牢房對面是個鐵屋子,門略開了一道縫,能聽到有人在說話,不甚清楚,吳邪不得不豎起耳朵,細碎的聲音從縫隙中傳出來。
“此番你得受些苦頭,本官自會記在心裡,等他們認下屠玉臺之罪,少不了你的好處。”這是裘德考的聲音。
“大人放心,那兩個傻小子跟我是過命的交情,只要你拿我的性命來威脅他們,他們沒有不肯擔的罪名。”
兩人一唱一和似的笑了起來,聲音不大,卻激得偷聽的二人心中大震。吳邪猛地往前一撞,好似要穿破鐵柵衝出去,還好張起靈一把拉住他,沒讓他弄出動靜,接下來那裡傳出來的聲音始終是窸窸窣窣,不成句子,他們聽了許久,再聽不出什麼,只得坐回床邊。
吳邪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