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
他答道:“五年前你入京認親,父皇將我從禁宮釋放便認識了,你問這做什麼?”
我搖了搖頭,說道:“不是的。劍寒清,這個夢很好,但我知道不是真的。洛塵沒有放我認親,而是將我囚禁在牢底。獨孤誠沒有改過向善,而是越發殘暴無情。師妹沒有嫁人,而是死在新婚前夜,沒有人真心對待白界,你也沒被從禁宮釋放。你認識我時很討厭我,認為我毫無骨氣,不配做你兄弟。而我,我被仇人綁了情人蠱,我必須報仇,自始至終我都在騙你,你想要我好好活,我卻只想揹著你偷偷死……”
說著說著我又迷惑起來,覺得自己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莊周夢蝶,究竟是人夢到自己變為蝴蝶,還是蝴蝶夢到自己變作了人?我已徹底混亂,不由自語道:“難道真的只是個夢?現在才是真實的?”
他見我呆呆的,不由哈哈一笑,隨意將我攬在懷中,輕撫著我的發頂,安慰道:“不過是個噩夢,瞧你嚇的,痛苦的事忘掉便罷。”
不是的。
正因為痛苦才是真實的。
我捂著頭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卻聽他的聲音帶著高高在上的憐憫,在耳畔響起:“我在終南山腳下有座宅第,布構假山池水,庭院內栽有百花,四季常開,也有僮僕侍女照顧起居。別報仇了,跟我離開江湖吧。”
我越發茫然,這話好像在哪聽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覺得這誘惑實在令我難以抗拒。忘記痛苦,逍遙自在,這不正是我渴望而不能觸及的未來嗎?
他說得對,痛苦的事忘掉不是更好?
為何我偏要認為那殘酷才是真實的?
為何我不肯相信美好才是我真正擁有的?
師弟明明沒有背叛我,他今日還自責於給我太大壓力,體貼地勸我出門散心。
獨孤誠明明沒有失約,我們在桃花湖畔喝了整夜酒,已成為朋友,他也改過不再殺人。
我明明是個受人尊敬的少俠,四處雲遊,結交好友,快意灑脫。
我渴望的未來就在面前,為何我要將它拒之門外呢?
憑什麼我不能擁有這份幸福呢?
春風將湖畔柳絮吹落,如雪粒般飄至他的髮梢,有些好看,我恍惚間覺得好像曾見過這畫面,我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叫道快醒醒,但我不願聽,也不願想。
今日天氣非常好,晴空萬里,終南山的景色當也是迷人,為何我要到那噩夢裡決然赴死呢?
我不想死,我想活著跟他去看看。
我顫抖卻堅決地緊握住他有力滾燙的手,那麼真實,那麼溫暖,怎會是夢呢?淚水滑過兩腮,打溼了衣裳,我像抓住生命中最後的光,急切地對著他用力點了點頭。
“好,我跟你走。”
“認識你,我很開心。”
我便牽著他的手,墜入這美夢之中。
前路漫漫,已無風雨坎坷。
沒有痛苦,有的只是大好春光。
第三十一章 回眸
我在夢中,與白雲青山為伴,閒來煮酒論劍,醉心劍道。後今上封劍寒清為逍遙王,奉旨仙遊。同年太子即位,政通人和,風調雨順。
自別江湖,已過四十餘載。
後漸衰邁,我與劍寒清於終南山把酒賞月,卻見祥瑞滿天,有童子奉上帝之詔請他歸位,即乘鶴而去。
七日後,師弟前來探望,他門下百餘弟子,一生未娶,我終於提及四十年前那場噩夢,兩廂釋然。
我於當夜逝去,一生安樂無憂。
但我再睜開眼,卻只聞藥香撲鼻,身下是溫軟被褥。再看周圍富麗堂皇,擺有兩尺餘高珊瑚樹,漢白玉柱,五彩珠簾,綺麗帷帳,美輪美奐。
我茫然地眨眨眼,以為自己身處仙境,舉臂望向手背,只有蒼白乾瘦,卻無皺紋斑痕,腕間不知何時掛了串菩提子佛珠。
原來只是黃粱一夢。
我慢慢坐起,仍有些頭暈目眩,手足無力,想起睡前的事,卻聽清甜歡快的叫聲:“陸哥哥,你終於醒了!”
待眼前的眩暈感暫消,我茫然循聲看去,卻是柳如言小姑娘。
她似乎比記憶中長高了些,莫非我已昏迷很久?想起那夢,我又有些悵然,果然是假的。
我問柳如言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我竟在宮中。她便與我細細說來,原來自我在長生殿第三次寒毒發作,藥石無靈,劍寒清的右手反傷嚴重,幾乎廢掉,便帶我回京。恰逢岐伯後人岐巧遊歷京都,為我開出幾味藥道我心結未解,只能聽天由命,便以參湯吊命,若超過一年仍未醒來便有性命之憂。同時也醫好了他的手,柳如言聽說後入京探望,岐巧見她聰明伶俐便收為弟子,於宮中暫留。
我才知原來我已昏迷整整一年,忙問劍寒清現在何處,定是又出去喝酒了吧?我又想笑,這人沒甚耐心,半日都離不開酒,連夢裡也是那樣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真羨慕他。
柳如言卻道他正在宮中修建的廟宇求佛。
劍寒清還會求佛了?我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柳如言猶豫著,道:“你昏迷一個月時,清清哥哥前往極熱火山取火靈芝作藥引。昏迷三個月時,他日日守在床邊等你醒來。昏迷半年時,他請聖上張榜,遍求名醫為你治病。但是,你昏迷至第十個月還不醒來,眼見便要長睡不醒了,他別無辦法,只能求神拜佛。”
我怔了怔,實在想象不出這煞星拜佛的樣子,便下床站起親自去看,剛起身便感到渾身無力,因昏迷太久,即便每日按摩,肌肉也有些萎縮,便隨手取了掛在壁上的拂塵支撐行至廟堂。
我還未進殿便先聽聞僧人唱經聲,木魚聲,鐘鳴聲,香火繚繞,令人心神寧靜的味道傳入鼻息。
我邁過門檻步入佛堂,大殿中央高高階坐著彩繪菩薩像,眉宇低垂,慈祥寂靜,彷彿不忍眾生受苦。兩側卻是力士金剛,眉稍高挑,怒目圓睜,威猛剛正。座下也有僧人敲鐘唸經。
金剛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我壞事做盡,看到天神威嚴難免心生畏懼,但這都阻止不了我繼續為惡。
再看那人依舊身穿白衣,繡著金線蟒紋,長髮入冠,摘了酒壺,卸去寶劍,身姿筆挺,一改往日狂傲,手掐念珠,眉目低垂,正跪於拜墊默聲誦經。
我怔在原地,已聽不到任何聲音,只靜靜看著他。
我是不信佛的。我殺過僧人,也殺過善人,雙手沾滿無辜鮮血,早已神佛不渡。
但此時,我卻覺得他像極了座上佛陀,是這世間最慈悲的模樣。
我不想看到他這樣。他該逍遙四海,或喝酒論劍,做個閒雲野鶴,唯獨不該為我這不可渡之人跪在佛前誦經消業。
他便是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