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了?”柳毅之一嗅,心裡本能的不悅,“還喝得不少。”
燕雲歌忙用手推開他,呵斥道:“發什麼瘋!你也不看看這是哪裡!”
不說還好,柳毅之臉色瞬間沉下來,“你既然安排了別人替你,為什麼還回來,你真想嫁那個敗家子不成?”
燕雲歌沒工夫和他扯,側過身就要走,柳毅之好不容易逮住人,豈會讓她如願,抓住她手臂,不甘心地問,“難道我還不如他了?”
燕雲歌力氣比不過他,乾脆冷笑著,將實話告訴他,“因為我與我父親做了一個交易,他幫我過吏部那關,我嫁給秋玉恆,免得秋家一再對他施壓,更免得他新得的小兒子還沒有睜開眼,就因我的欺君之罪送了性命。”
柳毅之怔了一下,更想不明白了,“這事你為什麼不來找我,我也可以幫你。”
他雖無法插手吏部的事,但是隻要風瑝說一聲,吏部誰不會賣他一個面子。
燕雲歌推開他,整整被他握皺得衣袖,她是時刻算計慣了的人,為著私心利益可以挖空心思討好任何人,對柳毅之卻一直非她所願,之前沒有撕破臉不過是顧忌著有一天或許能用上他,如今——她委實厭惡了這個人,連一刻的偽裝都厭惡。
她拿眼睛橫著他,似有嘲諷道:“柳毅之,你怎麼還不明白,我就是這樣一個女人,為著達到目的,連嬰孩也能拿來威脅,連自己父親都可以逼迫,不管是與秋玉恆成親,還是當日用身子與你周旋,只要能堂堂正正行走在朝堂上,我連自己都能出賣——就我這樣的人,你喜歡我什麼?”
“你不是!”柳毅之收了笑,心思很快百轉千回,臉色突然變得陰鷙,“你休想敗壞自己擺脫我!”
“你想多了。”燕雲歌揮開他的手,彈衣離開,“不過,我的確想擺脫你。”她還是往新房走去。
柳毅之唇角一抿,壓下胸中滔天怒氣。
“雲之。”
燕雲歌停下了腳步,灰青色的書令史官服隨著夜風飄飄揚揚。
“橫豎都是出賣色相,”柳毅之冰冷的聲音帶著十足的諷意,“那你賣給我,我助你平步青雲,助你得到想要的位置。”
“柳毅之,當初我說過——”燕雲歌的耐心耗盡,轉回身來卻見柳毅之已經貼身上來,他眼裡的慾望太過昭然若揭,逼地她不得不退後了一步,怒視道:“柳毅之!你也不看看這什麼地方,別胡鬧!”
“我胡鬧?”柳毅之陰沉下來的語氣帶著咬牙切齒,若非不是自己的地方,他早將這個女人丟去床上好好教訓,“當初口口聲聲喊著要位極人臣、位列三公是誰,時至今日轉投秋玉恆的身下又是誰,你就是這麼去實現雄心抱負的?虧我還——”忍了忍,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目眥欲裂道,“虧我還信了你!”
手腕被拽疼,燕雲歌的語氣也不好,她奮力掙脫他的鉗制,冷冷說道:“我愛在誰身下就在誰身下,憑你是誰來質問我?柳毅之,當初我給你機會近身,是我身邊無人可用,也是因為此事由你出手即合情理,她也不會聲張,如今我有更好的人選,你不來感激我放你一馬,你算個什麼東西來壞我好事?”
計劃一再失算,她本就惱怒,臨門一腳又被他壞了好事,她更加口不擇言。
“喜歡的女人轉投別的男人,還不是因你無能?”
“於你而言,又不是第一次了。”
“夠了!”柳毅之忍不住怒吼——他不敢相信她居然翻臉無情到這個地步,虧他還費盡心機為她背信好友,為她安排後路,她居然如此想他!為了甩開他,更連自輕自賤的話都說得出!好的很!還真被風瑝說中了!這個女人一達目的直接踹開了他!
燕雲歌呵笑一聲:“真話總是誅心。”
這話無異於在火裡潑油。
“你!”柳毅之的五臟因她難聽的話劇烈地收縮著,手在他回神前已經揮了出去,啪地一聲打在了那張從來驕傲自負的臉上。
燕雲歌明顯愣了一下,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抹了下嘴角,眼裡的冷漠足以冰凍任何一顆火熱的心。
“這下真是兩清了。”她扯著紅腫的嘴角,啐了口血。
“還真得謝謝你這一巴掌,教我知道別亂髮善心什麼男人都招惹。”
柳毅之臉上早就懊悔,她的話再難聽,也沒有昔日世人罵得難聽,那些年的輕蔑他都忍下來了,卻忍不住她明顯急於擺脫他的氣話。
“雲之,你讓我看看傷——”他急道。
“柳毅之,”燕雲歌已經轉身,壓下怒火,閉著眼道:“好好做你的兵部尚書,光耀你國公府的門楣,再有動手前,想想他們的性命。”
她今日不還手,只因事情不宜在這鬧大,不代表她忍下了,以後不會取他性命。
冷豔的面龐,冷漠的態度,不過幾句話讓柳毅之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他的雲之真的要放棄他了,無論他以後做了多少挽回她都不會再回頭。
“雲之。”他想求她,想認錯,想拿起她的手讓她打回來,燕雲歌卻半點機會不給,將手抽出後,她冷笑著問:“柳毅之,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最討厭你自以為的情深,最討厭你說為了我振作,真那麼聽話,那我讓你去死,你去不去?”
柳毅之僵住了。
鬧了這麼一出,燕雲歌也沒心思去給誰交代了,提衣捲袖大步離開。
柳毅之眼睜睜看著她揚長而去,下一瞬間,就將巴掌揮在了自己臉上。
不遠處的房簷上,趙靈吞了吞口水,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這、這是鬧哪一齣啊。”
邊上的文香扯著嘴角,“還能哪一齣,鬧翻了唄。”
“我看小姐更像是借題發揮,每一句都故意說在柳毅之的痛楚上。”季幽想得更深一些,小姐雖然冷漠,卻很好相處,往日再有不快也不會出口傷人,更不是做事不計後果的人。
“可他知道老大的身份——”
文香拍了拍趙靈的肩膀,“他現在要敢拿這個威脅小姐,只會把人推離的更遠。放心吧,論玩男人,小姐比我們厲害多了。”再看一眼安靜無人的院子,哪還有半點喜氣的樣子,不無可惜道,“若非被這個男人攪局,興許我們還能鬧一鬧小姐的洞房呢。”
“這就別想了。”趙靈心思快得很,別有深意的一笑,“還不如回燕樓看看,看老大現在是不是頂著那傷口,求無塵師傅給她揉揉。”
屋內,無塵對弈的手停了一瞬。
他放下了棋子,盯著她腫得老高的嘴角,啞著聲音道:“是誰傷得你。”
明明還是往日的語氣,那話裡頭極力壓抑著的薄怒還是讓她聽出來了。
“無塵……”她眼眶紅紅,一步步走近,左臉上的指印已經腫成了一片,在另外半張臉的襯托下顯得觸目驚心。
無塵仔細端詳了傷口,嘴角破了皮,養個兩天就能好,就命她老實點坐著,去絞了冷水帕子為她擦臉,每擦一下就聽得她嘶嘶地抽氣聲。
她連挨人一掌都能面不改色,如今喊疼無非是想他心軟。無塵故作不知,也不迴應,視線落在她身上刑部的官服,微愣著問:“你去刑部了?那秋家——”
她趕緊道:“我既予了你婚書,又怎麼會與別人拜堂成親,我早安排了文香替我去拜堂——”見他眉頭稍緩,她的語氣更軟,頷首委屈道:“和尚,但凡能想到第二個辦法,我都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她想過拿殿試這幾場所得的銀子讓周毓華引薦吏部的官員,或是直接賄賂他幫忙應付過去,可是太冒險了——眼下這麼個機會送過來,不過是以燕一一的名義成親,秋玉恆又聽她的話,以後兩頭瞞著不成問題。
唯一的問題只在於無塵氣狠了,還把她掃了出去。
“和尚,要怎樣才能讓你消氣?”她順勢坐在他腿上,用沒有受傷的右臉蹭著他的胸膛,討好地道,“我斟茶認錯還不行嘛,你別不理我。”
無塵難得的不為所動,拍拍她的肩頭示意讓她下來。
燕雲歌水蛭一樣將人纏得更緊,開始尋其他話頭。
“你沒看見我父親不甘不願又不得不求我的樣子,簡直痛快。”
無塵皺眉,顯然不認同,“淨心,為人子女者,應當——”
“應當三從四德五不怨,大道理改天再講,和尚,你看看我這傷……”她故意將受傷的半張臉靠近,“為著趕回來,還摔了一跤。”
那傷分明是被人掌摑所至,卻不知她為何不說。無塵心裡黯然,手指卻往她眉心一點,平靜道:“少睜眼說瞎話。”
燕雲歌眉眼一笑,扯痛了嘴角,又小心翼翼地撫著臉說,“我說得句句真話,我還能找人傷了自己來求你心軟不成?”
無塵倒真因這個討好的笑容有所觸動,他自嘲再堅毅的心志,奈何遇到的是她,他求如來,問天尊,也在心中找過菩提,上至那三十三重天,下至那阿鼻地獄,唯獨逃不開這名叫燕雲歌的劫。
一念妄動,不知不明,無明生妄想,他無塵明世間諸法的真實相名,卻因她放棄著相。
師傅曾說,你應她的劫,又怎知她一定會承你的情?無塵,你不知根達本,猶如夢中人不知夢中,而未能自知自明自覺,你一身修為早晚因她自毀。
師傅卻不知他心中早住了魔鬼,無塵微嘆著,不再與她分說,重新落子在棋局上。
燕雲歌在他懷裡挪了挪位置,也拿了枚黑子與他對弈,見棋盤上的局勢難分難解,分明是布了一天的局。
她故意問:“和尚,少見你放下一天的功課,你是不是害怕我真去成親了?”
“為著你,我又豈止放下過功課。”無塵放下一枚白子,緩緩應道。
她趕緊親了他一口,得意道:“也是,你為了我連心中佛祖都放下了,功課又算什麼。”
無塵的心被刺痛,背叛佛祖的愧疚從她嘴裡輕描淡寫地說出,更教他無地自容。
“和尚,你信我,這只是權宜之計,我早晚會與燕府秋府斷個乾淨。”
無塵這才低頭看她,先將關鍵的提了出來,“你預備如何斷乾淨?又預備將秋玉恆放在什麼位置。”
燕雲歌被問個正著,沉默了許久,無塵提著棋子的手慢慢握起,最終將棋子丟入了棋簍中。
“你總是輕易許諾,不計後果的許諾,你可知道比虛驚一場更難受的是被贈空歡喜。”
燕雲歌急著要說,無塵讓她下去,語重心長道:“你先給秋玉恆空歡喜,又給足他難堪,給了我一天難堪,又來給我空歡喜,淨心,我雖木訥,亦修身明性,你的欺心我並非不知,但我總是妄想——妄想以己之身度你,未料——”
“未料因我萬劫不復麼?”燕雲歌緩緩地替他把話說完,見無塵表情微斂,她便知自己說對了。
她想起前幾日突然念及無塵的晃神,她已經許久沒有過那種情緒,最後一次……她竟想不起來最後一次是為了誰。
無塵自小無事掛懷,是不辨不惱無慾無爭的人,不似她,多念幾本經書都要問念得多了是不是真能去西天?
無塵總說你這般心急,又求成,哪裡能覓得大道,出三界,證佛果。
她說,那我就不覓大道,不出三界,不證佛果。
那你要做什麼?
我要成魔,讓你日夜記掛著我,日夜想著要以驅逐我為己任。
她笑眯眯地親在他臉上,老持自重的少年無塵卻紅著臉,落荒而逃。
那是怎樣一個慌不擇路,甚至差點撞上門柱。
燕雲歌嘴角慢慢挑起,心情一下子明朗,得意的不行,落在無塵眼裡是意外,是不解。
她突然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衣服裡摸,無塵驚訝,臉紅了一半,“你做什麼?”
“我這處有個魔鬼。”她眨眨眼睛,“需要無塵大師的降魔杵戳一戳——”
*
點了一夜的油燈在天亮時被人挑了芯,只聽屋內忽然一聲脆響,木童隨即入了屋,以為會瞧見一地的支離破碎,未料房間裡整整齊齊,剛才發出的聲音,似乎是硯臺倒了。
“收拾一下。”
秋玉恆已經換下了大紅的喜服,只穿了件月白單衣批著黑色的披風,狀甚隨意地罷了筆。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說句心靈相通也不為過,木童明顯地察覺到小主子頹靡失望的情緒,他卻不敢再勸解,亦不敢為那個女人說著好話,只能低頭道:“少爺,嫁衣帶來了,連著燕相府前幾日送來的嫁妝,一併都等在外頭。”
秋玉恆冷淡地點了點頭,將連墨跡都未乾的紙張遞給他:“加上這封休書,一併退回燕相府。”
“是。”木童伸手接過,小心翼翼瞧著主子的神色——只不過一夜,他家少爺就跟換了個人一樣,冷漠,陰沉,也難以親近了。
“還有那個婢女,我不要再瞧見她,燕相府若有將她的賣身契送來,你讓管事將她發賣出去,越遠越好。”
秋玉恆冷漠地說了一句,轉身解了披風,要換官服。
與個丫鬟拜堂對少爺來說豈止是奇恥大辱,木童哪敢為春蘭說句好話,喏喏地稱了聲是,正要將休書折起來,卻被突然伸出的的手奪過去,那人的嘴角帶著極淡的笑意,“休書?你想休誰?”
秋玉恆猛地回頭,髮指眥裂,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燕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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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束縛<女相(NPH)(十六洲)|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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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束縛
燕雲歌無視秋玉恆的怒目相向,展開那休書,粗略掃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濃烈,“立書人秋玉恆,餘少年意氣,受父母之命,媒聘燕氏為妻,因其心不誠,難歸一意,著休書一封,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好個少年意氣,她正想打趣他讀書不行,休書倒寫得不錯,卻看見一雙通紅的眼,好像是熬了好久好久的委屈終於找到了一處宣洩口,上頭的眼淚因為主人的倔強要掉不掉,讓她頓時歇了想取笑的心思,心情沉悶起來。
洞房花燭夜,本是人生三幸之一,卻因為遇見她,變得屈辱難言。十五、六歲正是衝動行事的年紀,他卻沒將事情鬧開來,反而忍下一切冷靜地給了封顧全她顏面的休書,就這份度量而言,秋玉恆的確出乎她意料之外。
許是昨日理清了一些情緒,她沒有像往日那樣哄話張口即來,她盯著少年憤怒的臉龐認真思量了半晌,腦海裡率先響起的是和尚陰沉的聲音,是他的那句我寧可死了,這是個無解的局,無法妄想。
知道少年好面子,真要當著眾人面前落淚,回頭理智回籠不定要如何羞憤。
她揮起手,對身後的木童低聲道:“都退下。”
待房門復掩,就剩下他們二人面面相對。
燕雲歌拿著那份休書,話尾上挑地反問,“你我早有夫妻之實,你要如何與我各不相干?”
他正在氣頭上,她偏不急著哄,輕嘆了一聲,“其心不誠,難歸一意?不聽我一句解釋,就給我安這麼大罪名,這份休書最後要呈去堂前過印,僅你寫的其心不誠四個字,你可知世人最後會如何罵我辱我?”
“世人要罵你辱你,也是先笑我可憐我,燕一一,”秋玉恆怒吼完,忍了忍,又忍了忍,聲音還是難掩沙啞哽咽,“我以為你會來,我等了你一天,我等到天都亮了,我還在相信你會來!”
直到他提筆寫休書前,他都還在等她。
可是等來的是天亮了,是她沒來。
少年的眼淚忍到現在才無聲而下,哭得隱忍又委屈,他以手覆眼,眼淚卻怎麼都捂不住,從他的指縫中流淌出來,
他從不曾哭這麼慘過,哪怕是京裡的世子不帶他玩,哪怕是所有人將他與燕行比較,將他比到泥裡去,哪怕是去年聽到她得了天花的訊息,沒有人相信他,他孤立無援除了心急,都不曾哭過——可偏偏是現在。
這個人將他攪和地亂七八糟,一走了之後又若無其事的回來!
讓他不知道他算什麼,他的感情又算什麼!
見少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許是負疚感,燕雲歌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柔軟,“玉恆,我不是好人,真的不是,我一貫愛與人虛情假意,一貫喜歡算計人心,但——無論你信不信,與你成親我並沒有後悔,我回來過,真心趕回來過。”
“只是我來得晚了,我看見你百般不情願的彎了腰,我看見你咬得牙都要碎了依舊顧全了大局,玉恆,我有回來過,我……”
秋玉恆退了一步,眼淚都來不及擦,就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個女人回來過,看見他與別人拜堂卻依舊走了!她當他是什麼!她是不是以為她犯下這麼大的錯,她回頭哄兩句,他就能既往不咎!
滅頂的憤怒讓秋玉恆奪過牆壁上懸掛的劍,利刃出鞘,直抵在她脖頸處,稍一用力就能結果了她,卻在看見她不躲不閃、面無懼色的表情後,愣地垂下手來。
“若刺我一劍能教你好過些,你就往這刺。”她指指肩甲處,“既能傷我又不重傷我,刺這裡最合適。”
“燕一一!”他被她的有恃無恐激怒,“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你敢,你連休書都寫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你!”
“或者往這裡,”她指的是心窩的位置,“一劍殺了我,解去你心頭之恨。”
秋玉恆當然不敢殺人,要是可以他現在更想打她幾下,“你的臉怎麼回事——”他才注意到她嘴角的那片青紫。
“為著回來,摔了一跤。”燕雲歌說得輕描淡寫。
秋玉恆握緊了劍柄,氣悶地轉身,提著劍煩躁地來回走動。他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哭過一場後,又從最初被人戲弄的難堪,到現在氣她油嘴滑舌,更氣她到這會騙他,更更氣他自己在看見傷口的瞬間啞了火——他竟分不出現在更氣什麼!
他將劍歸了鞘,怒瞪著死不悔改的女人,努力說服自己,人是他千辛萬苦要娶的,貿然與她鬧翻,之前種種豈不都成了笑話——可他很生氣,真的很生氣。
他不想原諒她,一點都不想。
眼見少年背過身在翻箱倒櫃的找什麼,燕雲歌緩緩鬆了口氣。
總算穩住了。
與顧行風周旋一天,又與無塵溫存一夜哄得他消了火,她不是鐵人,她也會累,但她是燕雲歌,做戲和算計成了她的本能。
燕雲歌摸了摸看似厲害實則早無大礙的嘴角,來前她不讓無塵上藥,就是為了剛才那刻,偏又做地不動聲色,讓秋玉恆只顧心疼,看不出一點破綻來。
和尚早有言明,無法容忍她一絲一毫的背叛,而玉恆初識情愛,又正是想獨佔她的時候,她想佔兩頭好,以後少不了要疲於奔命,可蠟燭豈可兩頭燒?
罷了,拖一日算一日。
燕雲歌露出苦笑,很快被嘴角的清涼引開了注意。
秋玉恆見她眼底意外了一瞬,手指為她上著藥,嘴上沒著好氣道:“我可沒有原諒你,只是、只是等會要去給爺爺父親敬茶,你要是頂著傷,他們還以為我欺負了你。”說到欺負,他容易想起另外一種欺負,不自然地轉開視線,低聲道,“爺爺和我爹昨夜喝醉了,我娘也還不知道,我給你瞞住了。”
新娘被掉包,新郎沒入房,甚至沒洞房沒叫水,他能瞞住其一都很不容易,竟都給瞞住了。
燕雲歌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眼前這個少年真心實意喜歡著她,或許這種喜歡在他日漸成熟見識過各種女子後會維持不了幾年——
燕雲歌心裡一動,想到全心喜歡過她的少年會轉去喜歡別人,竟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她果然是壞得沒道理可講,不愛又不想放手,對無塵如此,對秋玉恆也是如此。
燕雲歌按住了秋玉恆為她塗藥的手,微微笑著,“昨天讓你受了委屈,今天晚上我會好好補償你。”
秋玉恆想將手抽回,卻被強按住了,剛壓下的怒火又蹭蹭地起來,冷哼道:“燕大小姐真會說笑,堂也拜了,賓客也散了,你能怎麼補償我?”
還能把賓客再叫回來,再拜次堂不成。
燕雲歌鬆了手,提衣坐到案前,端起案上的茶盞卻不喝,只用碗蓋撥著水面上的茶沫,似在思考。
秋玉恆見她不為所動,更生氣道:“你欺我騙我,還安排了個丫鬟來折辱我,燕一一,你當蓋頭一蓋我就認不出來了嗎,我認得你,分得出你——燕一一,我真是瘋了讓你這麼糟踐!”
秋玉恆越說越氣,越氣越說不下去,若非那個丫鬟也是聽命行事,他真想刀砍了她,好當昨日的屈辱都不存在。
“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考慮周全,傷害了你。”
燕雲歌將茶盞一擱,招秋玉恆過來,他自然不去,她只得用強了。
秋玉恆還不及反抗,隨著天旋地轉,一聲輕微的脆響,是案上的硯臺再次被人拂落。
“賓客無法再請,但堂可以再拜,我與你再拜一次天地,再一次夫妻對拜,就我們兩個人,就皇天后土知道。”
燕雲歌在吻落下來前,又補上一句:“昨天的不算,今天才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真正心意相通的一夜。
很軟的吻,帶著霸道的溫柔,落在了他的唇上,她給的溫柔一旦開始,誰會捨得拒絕?
秋玉恆慌亂地推開她,以他的力氣想推開一名女子自然容易,可真當那身軀離開自己半寸時,是不捨得。
他急匆匆抓住她的手,主動攬住她的腰,仰頭在她耳邊惡狠狠地說:“燕一一,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你要是再騙我,我一定殺了你。”
他哽咽的氣息全灑在她耳邊,那是少年人最真摯的感情,她輕輕應了一聲,用擁抱回應,溫柔的聲音消弭了他全部的委屈。
“再有騙你,不用你動手,我自我了斷……”
她正要說我把命賠你,就被少年翻轉過來,他的吻劈天蓋地的落下,落在她的眉眼,落在她的脖頸,最後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唇舌。
腰帶鬆了,衣裳跨了,那鐵杵一樣的肉棒就頂在她的小腹磨蹭,現在誰也攔不住他要進去,燕雲歌沒有動情,花穴幹得厲害,唯恐少年莽撞會沒個分寸,只好用吻吊著他,身子躲閃,不讓他輕易進去。
秋玉恆忍得渾身起汗,手掌滾燙,若非木童在最後關卡叫門,他已經頂在穴口入了個頭了。
“少爺,時辰到了,敬茶的時辰——”木童話音未落,他才入到底,就這麼繳械交代了。
秋玉恆漲紅了臉,懊惱地不行,“都怪木童,要不是他,要不是他——”
燕雲歌心道還好洩了,她等會還要去刑部,實在沒工夫陪少年折騰。往秋玉恆臉上親了親,示意他先拔出去,“不好讓長輩久等,先去敬茶吧。”
“那等敬完茶我們再——”
“不可白日宣淫,晚上再陪你。”
“那還得等一天。”他這會一刻鐘都等不了。
燕雲歌好笑地將人推開些,眼見衣服皺了又髒了,自然不能這麼去敬茶。
“我讓人備水。”秋玉恆忙要去囑咐木童,燕雲歌將人叫回來,“別折騰了,你叫個伶俐地來為我更衣,衣裳麼,選身輕便的裙裝給我,待會換回來也方便。”
秋玉恆心頭一跳,臉又要青了,“你要去哪?”
“刑部。”
她已經去更衣。
木童見她還能若無其事走出來,不由暗自佩服,這個燕大小姐手段了得啊,少爺驚天般的怒氣居然都給撫平了。
至於嫁妝,自然重新被抬回新房去。
燕雲歌才換好衣服,門外響起春蘭的聲音。
“小姐。”春蘭端著熱水向她彎身行禮。
燕雲歌將門帶上,看了她一眼,想起昨天的事情,試探著問:“昨天委屈你了。”
春蘭神色平靜,微笑了下,“奴婢是自願的,談不上什麼委屈。”
燕雲歌點點頭,“三日後回門,我會與母親說,讓她留你下來。”
春蘭愣了愣,猶豫了下道:“出府前夫人囑咐過奴婢,一定要奴婢照顧好小姐,說怕小姐一個人在這會吃虧,小姐現在又讓奴婢回去……夫人怕是會……”
“母親那由我去說,不會讓她為難你。”
春蘭含蓄的微笑,顯得很高興,“奴婢謝過小姐。”
燕雲歌頷首,沒瞧出什麼來,便將疑心擱下了。
新婦敬茶也稱改口茶,除了要將新媳婦介紹給家中眾人,明理的婆婆也會在這天將部分中饋轉給新婦。
燕雲歌忌憚著秋老將軍的精明,唯恐文香無法應對,三思過後還是換了羅裙,梳了個簡單的婦人髮髻。
她的氣勢太強,又不點唇不抹額,婦人的裝扮於她來說真是說不出的怪異,就像粗狂的男子突然翹著蘭花指扭扭捏捏的那種怪異。
她天生是男兒的胸襟和做派,就該穿著寬袍大袖,瀟灑地邁著流星步伐,與人交談目不斜視,威而不嚴,而非被禁錮在窄緊的羅裙裡,三步一緩,矯揉造作。
行走的束縛再加上消了內力後的腿腳不便,燕雲歌心裡是說不出的煩躁。
秋玉恆換了軍器署的官服進門,乍一瞧見人的驚豔還未褪去,又謹慎地瞧起人來,那冷漠的表情,冷傲的氣質,覺得怎麼看怎麼像真的。
“你——”他想問,最後乾脆抓起她的手自己確認,與他交纏的手指很快被抽回,他卻是笑逐顏開道:“我們走慢些,反正讓他們等了,也不差多等會。”
燕雲歌耳朵靈敏,隨口應了聲,袖子一擺,提衣而去。
正廳裡,秋老將軍和秋鶴正在說話,見這對小倆口進來,便收了聲。平日裡的頑劣小兒此刻正緊張地扶著人,張口閉口讓她小心跨過門檻。
這般的殷勤落在眾人眼裡皆是意外。
燕雲歌跪下給秋鶴和秋夫人敬了茶,因著嘴角有傷,一直沒有直視二老,不冷不淡地喊了聲“父親,母親”,秋夫人雖對這場婚事頻生風波不滿,對這個兒媳婦卻是打心眼裡喜歡的,因此精心準備了一份見面禮。
托盤上是一套赤金頭面,一串碧玉做的手釧,頭面倒不稀奇,難得的是那手釧,十八顆珠子分別雕刻有形態各異的十八羅漢,顆顆黃翡綠翠,水頭極好。
秋玉恆驚訝地很,小聲地嘀咕,“我娘倒疼你,這手釧我之前想多看兩眼,她還不捨得。”
燕雲歌只瞧一眼,頷首說,“謝過母親。”
秋夫人心裡一咯噔,還未有微詞,就見秋玉恆取了手釧要為她戴上,低聲道:“趕緊戴上,省得我娘要捨不得了。”
孩子氣的話逗笑了眾人,燕雲歌將手收回,無奈回了一句,“不準胡鬧。”
秋玉恆偏要胡鬧,強制將她左手牽出來,這隻手修長潔白、骨節分明,卻不是一雙被精心呵護養在深閨的手。她的每個指尖帶著薄繭,那薄繭曾按住他陽具的小眼教他欲死不能,偏涼的手心更曾對他上下其手,惡意的挑弄,他好鑽營奇巧,善細心入微,無論她化作何種模樣,只要讓他握住這雙手,於千萬人中都能將她尋出來。
冰涼的手釧入了腕心,燕雲歌輕微皺眉,一抬眼,對上的是秋玉恆滿是笑意的眼睛,那眼裡分明得意,得意她被他套住了。
燕雲歌掩下袖子,又垂首向秋老將軍敬茶。
秋老將軍是武將,不愛虛禮,喝過茶就讓人起身,給的見面禮也很是別出心裁,是掌心大小的匕首,精緻又鋒利,藏在哪裡都方便。
燕雲歌起身,客氣迴應,“謝過爺爺。”
她的迴應挑不出錯來,秋夫人卻沒來由聽著著難受,太冷淡了,好似他們上趕著討她歡心一般,再瞧自個兒子拿著匕首比劃著獻寶,這位新媳婦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連個眼色都沒給,她便確定這門親事還真是他們將軍府剃頭擔子一頭熱。
秋鶴笑說:“這下好了,以後咱們這潑猴有人管了,我們也能省點心。”說著,給秋夫人遞眼色。
秋夫人坐著不動,本來敬完茶後要招來管事,讓他將府裡的婆子,丫鬟和小廝叫來,既為了重新立規矩,也為交接中饋,可因剛才的那點不舒服,秋夫人決定再看幾天。
秋鶴不知她怎麼換了打算,只好按下疑慮不表。
等燕雲歌能脫身回到屋裡時,文香早就等了一會。
她替燕雲歌穿來了書令史的官服,兩人迅速換好衣服,燕雲歌走前將手上的碧玉手釧隨手一擱,轉頭囑咐文香道:“老將軍若喊你去,你只管以身子不適為理由拒絕,若是秋夫人喊你,你過去聽她說話就是,至於秋玉恆——”
她竟猶豫了一會,才道:“你避而不見就是,旁的不用多說。”
燕雲歌很快走了。
半晌後,春蘭敲門,拿著嫁妝單子進來,“小姐,東西核對過了,管事問是先去官府備案,還是將東西直接搬去將軍府的庫房?”
文香沒有處理這些事物的經驗,只是以燕雲歌的性格推測,坐在案前連眼都沒抬,冷淡地說了句,“交由管事處置罷。”
春蘭微愣,往日這些事都是由自己經手,今日怎會——她口裡稱是,心裡徒然升起被冷待的慌亂。
這間新房是特意撥出來的院子,之前未住過人,嶄新有餘,人氣不足。
春蘭將窗戶支起,讓屋裡透點生氣,目光很快被落在梳妝檯前的碧玉釧抓住,怎麼都移不開眼睛。
那碧玉發著溫潤耀眼的光,十八羅漢在灑進來的陽光下各顯神態,無不是威而不怒,長眉傲目。
春蘭還未曾見過如此晶瑩剔透的碧玉,驚豔中伸出手去,將它緊緊地拽在了手裡。
*
今日刑部尚書告假,刑部不少人昨夜宿醉,比燕雲歌晚到的大有人在。
主事早早就到了,看見燕雲歌,忙上前和她打招呼,又特意壓低下聲音道,“顧大人一早到了,剛還在找你,大概是為了一個案子。”
燕雲歌是跑著來的,顧不上擦汗,忙問,“顧大人現在何處?”
主事給她指了個方向,燕雲歌拱手謝過,提衣捲袖,大步流星而去。
刑部分為內殿,外院。
外院與戶部、兵部、御史臺相連,若從地圖上看,幾個部門相隔不遠,甚至算得上毗連,可真要用腳步丈量,僅從刑部走到戶部,便得耗去小半天時間。
燕雲歌走在外院走廊上,不時還能遇到戶部、吏部的人,部門之間為了一個案子,常有協理共事。這裡人人忙碌,交耳間步伐匆匆,她穿梭其中,置身事外都能覺得血液抑制不住地要沸騰。
這才是她的人生,這才是她該待的地方,而不是被困於後宅,管著一群麻木的奴僕,聽群婆子媽子報著莊子裡的賬目。
走入內殿,燕雲歌一眼瞧見案桌後的人影,連忙告罪,“顧大人,學生來晚了。”
那人正收拾著卷宗,抬頭噗嗤笑著,“不晚,比燕令史晚得大有人在。”
燕雲歌抬頭,從衣著判斷他也是名書令,拱手行禮後,又問,“顧大人呢?”
那名小吏指指旁邊一扇小門,“幾位大人在裡頭議事呢。”
燕雲歌鬆了口氣,快步走到案桌,接過他手裡的卷宗,提醒道:“顧大人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交學生處理吧。”
小吏哈哈笑著,“我跟著顧大人三年了,知道的,對了,來考考你——”他指著卷宗上的一起案子,“你看看這起案子,有什麼想法。”
燕雲歌沒有去看,謹慎道:“這不是學生的職責所在,學生不敢僭越。”
“欸,你用不著這麼小心,回頭這案子的卷宗你還得謄抄,也會看見的,我奇怪的是這案子大理寺已經判下了,為何顧大人還用硃筆圈了再審,我剛站著看半天都沒猜透,你也幫我猜想猜想。”
小吏把燕雲歌拉過來,指著卷宗上的兩處問,“你看,人證物證都在,關鍵是犯人已經畫押認罪,地方衙門定了斬立決報到咱們這來,顧大人卻給改成了秋後處斬,”他一邊說一邊搖搖頭,一臉的想不通,“橫豎都要砍頭,哪裡差這半年。”
燕雲歌順勢看去,卷宗上說的案子發生在三月前,一個叫秦安的地方,半月內發生了四起女子被姦殺的命案,最後在第五起命案現場,當場抓住一名叫張青的私塾先生。
現場證人是名更夫,物證是張青手裡的匕首,而張青本人未有狡辯,也當場認罪。
死了這麼多人,判斬立決的確不為過——
燕雲歌又仔細看著卷宗,從第一起看到第五起,從死亡的地點、時辰,到死後的屍斑變化,再到那幾名女子的樣貌畫像,衣裳頭飾描述,她一字一句未有放過,終於在一刻鐘後發現了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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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能臣<女相(NPH)(十六洲)|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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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能臣
“你瞧出什麼了?”
小吏見燕雲歌驚訝,湊近問。
燕雲歌指著卷宗上關於死者傷口的描述,招他過來看,“前面四個死者的傷口一致偏左,都是先被悶死,又被鈍器所傷,傷口大約三到四寸,最後一名死者死狀相似,可是傷口——你看這裡仵作畫的圖,傷口朝右,被利器割傷,與張青手裡的匕首吻合。”怕他不理解,她說著又以手為刃在空中比劃著,“這個傷口必須要慣用左手的人才能造成。”
小吏一下明白了,“但卷宗上並未表明這點。”
他想了想,又接道:“他或許有同黨,前面四起的案子是他犯的,第五起的同黨跑了,他眼見逃不過,只好束手就擒。”
的確有這個可能。
燕雲歌又將卷宗翻到前面四起案子,仔細看過後,指著上頭的供詞給小吏看,“並沒有證據指明那四起案子是張青犯的,包括第五起案子也是,更夫並未親眼瞧見他殺人,兇手是個慣用左手的人,張青並不是,他為何要認?明明可以百般抵賴,他卻供認不諱,難道府衙屈打成招的不成?”
小吏若有所思,是人都怕死,他見多了證據確鑿還矢口否認的犯人,像張青這般配合的確是少見。他再看卷宗上顧行風批的再審二字,看來顧大人也瞧出了古怪。
“至於顧大人為何又定了秋後處斬——”
燕雲歌已將卷宗合上,雙手攏袖,面無表情地道:“因為連續死了五個人,衙門要給百姓一個交代,也因為張青已經認罪,何不順水推舟。至於真兇,暗地裡若能擒獲,皆大歡喜,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顧行風也盡了他應盡的職責,就算日後抓到真兇,他在這案子的處理上也無可指摘。
顧行風的確聰明,也會做官,換別的侍郎早就硃筆一勾,定了斬立決,而他此舉,既為一個未曾謀面的私塾先生多搏了半年生機,又不開罪地方府衙,以後真追究起來,怪也只怪捕快抓兇不力,糊塗縣官急於結案,全程可沒他什麼事情。
可憐的是那幾條枉死的性命,得不到應有的公正,可時間久了,誰又還記得她們。
人命珍貴,那僅限活著的時候,死後,任是什麼公平公正都來得太晚。冤假錯案她在前世見得太多,便是不眠不休,徹夜伏案批註,也多是無能為力的時候。若非寒心徹骨,她最後也不會掙脫了刑部的泥潭改去了吏部。
今生與前世何其相似,但同樣的,她不會讓自己在刑部待太久。
小吏聽罷,微一揚眉,“你這小子年紀不大,看事物倒涼薄。”
被人稱作小子,燕雲歌不悅地正要回,那頭——
“顧大人,此事有些棘手,要勞您多費些心……”
議事的側門開啟,一位年長的官員向顧行風告辭。
顧行風拱手相送,客氣道:“宋大人客氣了,這是本官分內的事,應該做的。”
兩人又客套幾句。
燕雲歌和小吏低頭相送,待那官員走,小吏才向燕雲歌介紹,“那位是大理寺少卿,宋言宋大人。”
正三品的官,何以對顧行風如此客氣?
燕雲歌記在心裡,那頭顧行風已經走來,他神情疲憊,顯然在裡頭周旋了許久。
小吏撞了撞燕雲歌的肩膀,低聲道:“你快去將裡頭的卷宗抱出來,顧大人等會要用的。”
燕雲歌依言去了,相關案宗足有幾十冊,她來回跑了幾次才搬完。
最後一次出來時,顧行風正並肩和小吏往外走,她追上去想問今日的公務安排,依稀聽見了顧行風斥責的聲音。
“堂堂大理寺丞穿成這樣,也不怕御史臺的人看見。”
“放心,我避著他們才敢過來,你近日得空往我那去趟,州縣呈報的疑難案件堆得快比我人高了,全等著送交你們刑部複核,而你們刑部一個比一個忙,我今天要不是趕早了,怕又堵不到你。”
“抱歉,我近幾日公務纏身——”
“行了行了,知道你忙,就三天,不然撥我兩天也成,誤不了你顧大人的大事,對了,你那書令史哪來的?人還挺聰明的。”
“堂堂榜眼能不聰明?”
“欸,就是搶了你——她怎麼到你這來了?哈哈別是你使得絆子,朝吏部要的人吧,不然堂堂榜眼欸……”
“胡說什麼!我哪有這等工夫——”
兩人走得遠了,聲音漸不可聞。
燕雲歌早就收住了腳步,漠然的臉隱藏在連扇的窗柩後面,半明半暗,神色難辨。
夕陽下,巍峨的宮殿衙署靜靜佇立在皇城以北,這裡是與刑部一街之隔的兵部,佔地之廣據六部之首,三廳九棟,氣勢恢宏,不算上給皇城軍練兵的校場,整個兵府佔地五千餘方。
柳毅之倚靠在闕樓,遠眺皇城腳下百姓日落而歸,看天空中倦鳥歸巢,又看地面上皇城軍汗流浹背地揮拳操練,也不知是哪個讓他正瞧地有趣。
“在瞧什麼?”
“在瞧——”柳毅之見是他來馬上要行禮,風瑝虛扶了他一把,不太耐煩道:“又不在宮裡。”
柳毅之往他身後一瞧,發覺竟也沒個人跟著,暗罵他實在大膽,太子圈禁結束,不定已經悄然回了京,兩人是生死仇敵,他若落太子的人手裡,不死也要掉層皮。
柳毅之說了句“既知不在宮裡,殿下也不悠著些……”,風瑝忽然一笑,眯起眼,用手比劃了下一下皇城的大小,嘖嘖地稱奇道:“從這處看出去,那偌大皇宮竟也小的可憐,不過是塊好看點的磚瓦,不,該說是座金打的牢籠,竟值得那麼多人費盡心思。”
“殿下真是說笑了,帝王坐擁江山,富有四海,又擁有無上的權利,誰會不喜歡呢。”
“我就不喜歡,我四哥也不喜歡。”
“殿下何以見得?”
風瑝笑道:“我那四哥——自幼被他母妃拿作爭寵的籌碼,母妃死了又被過繼給梅妃做便宜兒子,我雖與他不親厚,對他的秉性還是知道一點,實話與和子固說了吧,我是第一個自願求去為先祖守陵的皇子,守陵的日子雖然清苦,卻也快活——而在這裡,我們這些皇子一生不得自由,連娶妻生子都得審時度勢,你說有這有什麼意思?便是我那個二哥——”
風瑝收了笑,神態在夕陽下竟顯得很是落寞,“算了,不提他,他把皇位看得比我們這些兄弟還重要,我心裡早不當他是我兄長。”
兩人關係再好,私議皇子也是大不敬,柳毅之沒有多問,只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視作安慰。
風瑝突然打了個響指,精神頭又好了起來,“好在我身邊還有你這個兄弟,二哥上次算計我,我也要算計回來一次,至於那位置,父皇聖體安康,他想要也不容易,此次回京前,我早做好打算跟父皇要塊封地,以後只作富貴散人,逍遙快活。”
柳毅之還是第一次聽他有這打算,驚訝之下,謹慎回道:“陛下對殿下寄予厚望,殿下想封王,怕是不容易。”
“就是不容易才來找你,子固,你這次可要幫我。”風瑝突然拉住柳毅之的手,誠懇道。
柳毅之萬不敢答應,若讓陛下知道他插手大統之事,十個國公府都架不住雷霆之怒,而且他也打定主意將風瑝扶上大位,為得什麼——為了有朝一日,能保那個女人一條性命——哪怕他自作多情。
憶起昨日那一巴掌,柳毅之還在懊悔。他是武將,又是在盛怒之下出手,她沒有防備被打個正著,不說傷口如何厲害,心裡肯定是不痛快的。
雲之心高氣傲,不甘折辱,想求得她諒解難於登天,除非是設個計逼得她來求自己?他再提出和解的請求,最好能單獨處段時間——越想越是開朗,柳毅之極力壓抑住要翹起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反顯得表情扭曲。
這般古怪的表情落在風瑝眼裡成了猶豫不決,他皺眉,故作怒道:“你不答應?”
柳毅之壓下心思,輕作一個吐納,並不作正面迴應,只在紛落的餘陽中輕笑了一下。
“子固豈敢。”
不敢就好。風瑝只當他答應了,乾脆轉了話題道:“上次你說的人選,可有了眉目?”
柳毅之見說到正事,神色也正經了一些,道:“是有一個。”
“誰?”
“這個人必須要貪婪成性,有大肆斂財之嫌,又要膽大妄為,卻沒有實權,最重要的是,殺起來陛下不會有顧慮,我思來想去,只有——”
最後那兩個字,輕易地被吹散在風裡。
風瑝意外地挑起了眉,他還真沒想過子固竟找了這麼個人出來。不過,的確是個好人選,殺了頂多後宮鬧哄哄幾日,不殺,養虎為患,民心不固。
而且對這個人開刀,即能拔出朝廷的隱患,又能一連打擊到兩位權臣。
風瑝連聲叫好,撫掌笑道:“行啊子固,往日真是小瞧你了,你一個武將心思竟也如此玲瓏。那便依你所言行事,回頭我再撥一些人給你,爭取讓這齣戲在我封王前上演,辦得好,必能成為開國以來第一大案!”
柳毅之平靜不語。
風瑝待了一會才走,柳毅之閉眼聆聽著皇城那傳來的暮鼓,那鼓聲響如驚雷,聽得人心頭顫抖。他睜開眼,也伸手出去,比劃了下那皇城,確實小,小到他也好奇起來,究竟是何魔力讓雲之不顧抄家滅族頭也不回地直奔那處去。
再聽那不歇的鼓聲,還真是,暮鼓晨鐘勤懺悔,怎免阿鼻?
柳毅之望著對面巍峨的官衙,眯著眼緩緩一笑:
非他自負,可能得李太傅一聲‘直中藏奸’評價的,自他之後,一個都沒有。
便是顧行風,也不過是,有幾分像他罷了。
“我甚少動如此深的心思,雲之,你可千萬爭氣些。”
臨近戌時,燕雲歌才踩著虛浮的腳步出了刑部,謄寫了一天的卷宗,本就不靈敏的右手到最後連筆都要握不住,之前她對顧行風成見頗深,在整理完幾百份卷宗後,她承認是自己狹隘了。
官有百種,有純臣、忠臣、奸臣、逆臣、佞臣,更有讒臣者,而顧行風卻是她最意外的一種——能臣。
縱觀他經手的案件,無論何種結果,都能偏向苦主,又不得罪另一方,得多靈敏的心思才能做到這點?更令她驚訝的是,他此舉未有助長權貴氣焰不說,反教他們更為收斂,誰都說若是犯到顧大人手裡,那刑部擺著的幾十套刑具可沒一套是虛的。
便是免於一死,這一進一出,苦頭一點沒少吃。
饒是燕雲歌也要好奇了,顧行風是怎麼做到的,即讓權貴生生吃下虧不敢聲張,又為苦主爭取應有的賠償,還不失了氣節。
這般想著,不知不覺回到了燕樓,直到趙靈迎出來推了推她,燕雲歌才在自家的鋪子前回神。
燕雲歌呵著口氣,先去翻閱了近幾日的賬本,打了一眼明顯冷清了的鋪子,詢問:“今日也沒人?”
“是啊,最近生意差了許多。”
燕雲歌略作思索,猜測裡頭有她父親的手筆,故作輕鬆道:“可能是有人拿我榜眼的身份在大做文章,你們謹慎些,若有人問起只管語焉不詳,越故作玄虛越好——頂多觀望上段時日,見我們無事,沒人會和銀子過不去的。”
趙靈記在心裡,想起了午時剛收到的信件,掏出來遞過去,“南月先生的信,下午收到的。”
燕雲歌開啟信匆匆看完,臉色沉了下來。
趙靈看著她神色有異,忙問:“怎麼了?”
“白容要入京了。”
信是一多月前寫的,怕就是前後腳的事情。
趙靈卻為季幽高興,趕著要告訴她這個好訊息,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拍著腦門道:“忘說了……老大,無塵師傅在房裡等你一天了。”
燕雲歌推開門的剎那,無塵正巧轉過身,四目相接,他已是漾起笑容走來,“等你很久了。”
她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和尚這個點竟破天荒地沒有在做晚課,無塵似乎看出她所想,放柔了眼神,笑道:“就不許我偷天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