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了。”當年拿一枚銅錢毅然上路,賭的就是富貴險中求,前途未卜,昏天黑地已能拿來做笑談。辜薪池溫和勸勉他,卻聞船外幾聲散音。艙內驟然一靜,諸校書交頭接耳,皆疑道“這是什麼”“韓老博聞強識,或許知之”“辜先生知曉麼”,竟無一人能解。樂逾正飲酒自娛,聞曲坐起,以目視辜薪池,辜薪池卻對他笑而搖頭。樂濡也在乳孃懷抱中伸手虛抓,十分有趣。
樂逾道:“諸位隨我迎佳客。”邁出廳去,厚毯履之無聲,海風中見得烏蘭鬱一身紫袍,已下船來,身後僕役十數人束手而立,頭船上另有一群蘭納打扮的女婢,拍鼓搖鈴伴那曲聲,吹奏之人卻總不現身。
林宣見辜薪池也行出,忙向他走去,又招人取來披風。恰在此時,曲聲忽停,那商船上四個婢女滾開五彩團花的斑斕地毯,三聲鼓響,一個金冠錦靴的女子含笑走出,腰間繫著金鈴,手中抓一隻黑角,徑直對樂逾朗聲道:“樂島主,你們一定想看我的樂器。”
她那雙俏目投在樂逾身上一轉,自得道:“你們說得出我的樂器是什麼,我就給你們看。”雖只得一瞥,場中多有人看出她手中黑角上端尖利,稍往前彎,側有竹絲紋,底有粟紋,是犀牛角。樂逾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是姑娘自己的樂器。”
她愕然道:“你怎麼知道?”樂逾道:“蓬萊島上無人知道來歷,姑娘的樂器就一定不曾存在世上。”她撲哧一笑,撫犀牛角,又將那角扔給樂逾,道:“那就給你看!”樂逾一手抓住,她正色道:“我喜歡樂器,我有一間大屋子,有好多種有人懂沒人懂的樂器,太多啦——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件,但我都會用。有幾樣樂器,他們說中原人用得也很好,我不相信,所以我就來了。我願意把這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樂器送給你的小兒子,只要你們讓我弄清楚中原人用樂器好在哪裡。”
樂逾回看道:“諸位可願應這賭約?”有幾個素善樂器的欣然頷首,那女子拍掌,婢女送上一把紅木琵琶,象牙為頭,捍撥上是騎象而歌圖。她坐在坐榻上,脫了寶石寬鐲,閉目抱彈。當世以為琵琶適宜男子彈,一則好琵琶皆重,二則女子橫抱彈來,姿態不雅,她卻落落撥絃,只彈《蘇摩遮》,如激水潑雨,灑脫可喜。
樂逾聽來竟不遜當年江上,盧氏千金對寒江鐵鏈而彈《夜半樂》。一曲罷,林宣笑道:“我雖不及這位姑娘,但想試庫中一隻琵琶已久,今日小公子生辰,島主何妨成全了我?”
下僕開庫取來一隻紫檀螺鈿琵琶,撥子上是木畫又嵌貝的圍獵野鴨圖,兩方各在船上,隔一段海水奏樂。那女子初聞琵琶聲多攏撚技法,如咽如訴,不過是一曲《六么》,不以為然,過了一晌忽“咦”了一聲,側頭凝神聆聽。
島上有能者眾多,見一個海外小國的女子願意一一領教中原人奏樂的技藝,個個飽含興致。就將坐席改設在船外,酒水如流水般送上,僕役來往換取兩三樣樂器,小公子聞聽這樂聲一時一變,也在乳孃懷中睜大雙眼朝那一身燦爛的蘭納女子張望。
忽而一個小僮咽口水,林宣彎腰讓他在耳邊私語。他臉色微變,若無其事走去樂逾身側,樂逾端酒向辜薪池舉杯,因那蘭納女子的婢女已捧出一隻琴盒,又端來一盆香花熱水讓她浸手。
焚香淨手便是要操琴,士無故不撤琴瑟,她非漢人,又是女子,竟自稱擅長操琴,諸人見她姿態,已是肅然起敬。樂逾敬辜薪池就是此意,論琴中雅樂,中正平和,首推辜薪池。他端著酒杯未飲,林宣對他低語,樂逾雙目一壓,抓住林宣手臂起身道:“諸位盡興,我要出去散散酒氣。”
他只攜頎頎,上一艘載酒的小船,兩個船伕聽他吩咐開船。霧氣有百餘里,外人至此常在霧中迷失。蓬萊島設船宴在霧氣外圍,又兼船伕諳熟路勁,不多時便乘風破霧。
海面遠處五個黑點,赫然是黑壓壓五艘戰船。帆上一個“楚”字,見得那霧中脫出的小船便分散五方包圍而來。船伕駭得手足發抖,囁喏道:“島主……”
樂逾一推道:“進艙。”便就在艙門緊閉時分,那幾艘水軍戰船與他隔得尚遠,軍士已不顧箭能不能射到,齊齊放箭。借風勢一邊放箭一邊向他駛來,力求將這船上人遠處射殺。
第54章
誰料那箭矢還沒有碰到船,樂逾已一躍而起,這一躍便躍出幾丈,宛如踏在浪上。頎頎出鞘,劍氣吹毛斷髮,待他登上甲板,戰船上已傷了一片人。
戰船上將士高呼:“放箭,放箭,他上了船還怕射不死他嗎!”軍士齊齊持弓仰天,可搭弓放箭也需一息工夫,卻在那一息之間,手起劍落,一隻桅杆被頎頎一劍斬斷。巨大的風帆從天而落,將半船弓箭手密不透風地壓住。船上頓時驚叫不斷,撲撲數聲,卻是幾十人墜落海中。
其餘四船見狀立即調轉船頭,對準這船,將領尚能鎮定,喝令道:“換火箭!”軍士早已備好火箭,一時間萬箭齊發。
須知那火箭箭尖上澆油點火,一旦沾到便滿身起火。梁城水軍竟連自己的戰船都不要,背水一戰,朝著樂逾所在戰船放火箭。船上軍士不少不慎被火箭誤傷,薄甲下的棉布熊熊燃燒,忍痛勉力滾進海里,向那四艘船掙扎游去。
黑煙火光之中,樂逾向那為首的戰船看去,卻見將領身邊赫然站著一個藍裙雲錦的女子,高髻廣袖,在眾軍士中容色平靜,便是與樂逾兩年前在錦京有過一面之緣,顧三手下春雨閣天部如今的主事,“五絃琴”蘇辭,火箭一策也是她方才在那將領耳邊指點。
卻聽嗤嗤破空之聲,又是三支箭向他襲來,樂逾將頎頎一插,側身抓箭,踢起地上水軍軍士遺下的一柄弓。眼神略定,而後張弓便射,三箭連發,那箭竟向將領身邊射去。
一支箭插入風帆,那帆頃刻間便燒起一角;另一支射死一個提戈護衛,竟還深深刺入桅杆,撞得船桅一震;其餘護衛以身為盾護住那將領與蘇辭,其中一人被箭射入小腹,尚未捂腹便爆開一片血花,那箭穿膛而過,又釘入他身後之人,將兩具屍身釘在將領身上。
諸軍士面露驚駭之色,唯有蘇辭遠遠目視樂逾,嘴唇幾動,那將領立即下令停戰。樂逾負手站在烏煙之中,那船斷了桅杆,裂了船帆,除他獨立以外再無一人。
蘇辭神情莫測,低聲道:“這便是宗師之威?”又道:“派一隻小船,送我過去。”那軍士划船到戰船下,蘇辭輕輕一躍,便躍上船頭,避開煙火上前施禮道:“樂島主。”
樂逾看她一眼,開口卻道:“你不怕我殺你。”出言時神情無異,卻是真動了殺心。蕭尚醴也早欲置蓬萊於死地。蘇辭仰起頭看他,一張皓臉不飾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