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暴自棄,恨不得徹底作踐自己算了。
但醫院躺的那幾天,他想了很多,他想到早逝的父母,想到自己顛沛流離,有一頓沒一頓的青少年,想到當初考研的時候,每天背書背到凌晨,匆匆倒下睡後第二天早晨七點鐘有得準時出現在課室帶早自習。他想到冬天,自己住的那棟筒子樓四面漏風,夜裡冷得沒法看書,只好灌了熱水袋抱身上,呵氣成霜地背單詞。沒有一步走得容易,走得這麼難,你就更加沒資格撂擔子,更加不能隨便說老子受不了不幹了。一個人咬緊牙關活到現在,是為了父母的在天之靈,是為了對做學問的滿腔熱愛,是為了求知識明是非,為了有朝一日實現心中理想抱負,但怎麼說,也不是為了給這個活土匪糟踐的。
周子璋握緊拳頭,明白了一個道理,以前只知道一味隱忍,以為打落牙齒和血吞,以為終究有一天能忍到雨過天晴,這壓根就是錯了。沒完沒了的忍耐中,早已把人的意志消耗殆盡,你把內心所有的力氣都用來忍了,又哪裡有餘力去做其他的事情?到頭來,他隱忍退讓,那王八蛋卻步步緊逼,林正浩的事猶如一擊重創,令周子璋徹底清醒,原來令自己喪失幸福的資格的罪魁禍首不是霍斯予,而是自己,是自己首先讓靈魂卑微,以安身立命為藉口令人格低賤,那麼又怎麼怪得了別人瞧不起你?怎麼怪得了林正浩想也不想,轉身就離去?
做一個被逼無奈的弱者有什麼意義?把過錯全部推霍斯予頭上有什麼意義?沒錯,躺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就是一頭畜生,沒人能跟他一樣混蛋,但他這樣,並不意味著你也要做一個可憐蟲啊。
世界上沒有救世主,你必須自救了。周子璋深吸一口氣,冷靜地思索了自己的處境,眼下的情形,很顯然霍斯予不會放手,這種從小含著金鑰匙的敗類跟他以前教過的那些被慣壞了的學生一個道理,眼高於頂,自覺世界就圍著自己轉,你越忤逆他,他越來勁。而實力相差懸殊,硬拼猶如以卵擊石,霍斯予肯定是毫髮無損,但自己卻要白白賠上大好前程。
那麼,就必須找到一個切入口,正中他的軟肋,想一個法子,讓他不得不放手,還得兼顧他的面子裡子,讓他不會心存嫉恨,否則以後追究起來自己可耗不起。周子璋靜靜思索自己看過的史書,中國歷史上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王侯列強,任你多權勢滔天,可都不能為所欲為,歷來越是懂得權術,越是要講究制衡,每一個能逃脫。
霍斯予不過一介商賈,他還出身在錯綜複雜的政治世家,那這樣的人,就肯定不會像表面看起來這麼專橫跋扈,他年僅二十三歲便掌管霍家明面上的生意,他的手段能力可見一斑,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是個沒腦子不管不顧的惡霸。
他之所以能對自己捏圓搓扁,說到底,不過因為自己是個沒權沒勢的小老百姓,他以為,自己跟他每天集中精力對付的那個權力中心沒關係,所以才能肆無忌憚,這麼下狠手糟踐自己。
周子璋眼睛微眯,默默打量霍斯予睡著時的模樣,忽然冷笑了一下,又慢慢閉上眼睛。
休息,無論如何,養好身體才能跟他鬥智鬥勇。他捱過餓,受過苦,為了養活自己,能讀書,不招親戚白眼,十歲他就會接些小活計放學後做,人只要想活著,老天就沒絕你生路的道理。
從那天以後,周子璋就不聲不響在霍斯予這住下,留在F大公寓裡頭的許多東西也被搬了過來。可以看出,霍斯予現在對周子璋比以前上心多了,他知道這個人窮人出身,你給他再好的東西,他也沒名牌概念,不知道有多好,直接告訴他價格吧,又顯得忒俗,還影響自己送禮的興致。既然錢討好不了他,那就在別的地方下功夫好了。霍斯予一開始琢磨不透,那溫柔都流於表面,沒少鬧笑話。後來他身邊的陳助理看不過眼,拐彎抹角提醒他:周子璋是個孤兒,童年也沒什麼人關心過他,對這種人好,關鍵就在於噓寒問暖,你冷天裡遞杯熱水過去,比把錢砸他頭上還管用,一句話令霍斯予茅塞頓開,大罵:“怪不得,我說林正浩那混蛋怎麼就得他另眼相待,原來是這麼回事,那老玻璃不就特別會來這一套?”
霍斯予有點沉不住氣,有個林正浩擺前面,他想著自己怎麼樣也不能落在臺巴子後頭,於是唯一沉吟,立即就有了個主意。他讓人立即將主臥的裝潢傢俱全撤了,找了設計師,要求不走奢華,但走高雅,重新裝修這間房。眾人忙活了兩週,好容易將那房間拾掇得面目一新,一切就緒之時,霍斯予親自領著周子璋推門來看:傢俱一色選擇柔美顏色,大床前鋪著毛茸茸的厚毛氈,床上堆著軟綿綿的墊子,舒服得令人想立即躺上面睡一覺。霍斯予臉上含笑,牽著周子璋的手來到一邊的寫字檯前,這個寫字檯寬敞舒適,上面自帶一個小書架,桌面上擺著一臺嶄新的膝上型電腦,看到周子璋有些困惑,霍斯予微笑說:“這是你的工作臺,你可以把近期要看的書堆這裡。”
周子璋垂下眼瞼不答話,霍斯予也不著急,帶著他又推開自帶陽臺,眼前一個花木扶疏的小空間內擺著舒服的躺椅,“這裡天氣好的時候你白天可以躺著看書,那邊,那張小茶几看到沒,喝的東西就放在你夠得著手的地方。”
周子璋凝視前方的花草,默不作聲,霍斯予從背後攬住他,柔聲問:“好看嗎?高不高興?”
他以為周子璋一如既往不說話,卻沒想到聽見他低聲問:“為什麼?”
霍斯予等的就是這句,他極有耐性地親吻周子璋的耳廓,曖昧地說:“這屋子,我怕你見了不痛快,就把原先的都換了。子璋,我真的知錯了,咱們就跟這屋子一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怎麼樣?”
周子璋沒有應答,過了良久,似乎嘆了口氣,僵硬的背部,卻慢慢軟下來,靠在霍斯予的懷裡。
霍斯予的心情簡直可以用驚喜來形容,並且此後一段時間,他的驚喜不斷,他發現,在自己的連番溫柔攻勢下,周子璋慢慢開始變得合作了,剛剛甦醒了的那種冷硬無畏的態度,也逐步有了冰雪融化的跡象。他心裡十分高興,這才對嘛,大家各退一步,和和美美地在一塊,比什麼都強,幹嘛要瞪著做仇人呢?我這麼喜歡你,你好好地被我喜歡,順便也喜歡上我,這多好?
霍五少現在嚐到對別人好的甜頭,等到周子璋身體恢復了,要返校做論文時,他甚至主動提出,如果周子璋學習緊,那麼一週可以有三天時間住在宿舍那邊,不過必須來回有司機接送,而且每天要給自己通電話。周子璋臉上雖然沒什麼表示,但眼睛裡的不敢置信是騙不了他的。五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