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王殿下。”
魏知府長長嘆息:“攝政王殿下還年輕,研武堂以後的坎兒多了。京察就快來了,那才是……暴風雨。”
“京察不就是官員考評,怎麼會那麼嚴重?”
魏知府默默地吃完番薯,連蒂頭都吃掉了,嚼在嘴裡,牙磣。
“攝政王殿下在一日,便能在風雨裡護白巡撫陸指揮他們一日。攝政王不在了,咱們……也就到頭了。”
魏姑娘沒敢細問,“咱們”指誰。研武堂的將軍們?研武堂將軍們的親信?還是……
大晏?
攝政王在魯王府折騰“火室”,說白了就是建個棚,養一些春夏的蔬菜水果。王修冬天吃不上水果就容易上火,肯定不讓從南方千里迢迢運水果,又心疼北京市場上冬天水果太貴,不讓買,攝政王自己種。
“你想吃荔枝我也能種出來。”攝政王強調。
李小二騎著黑鬼滿院子撒歡兒,王修心驚膽戰怕他掉下來,雖然是個小黑蛋兒,到底是個皇子,摔著磕著都不像話。李小二比皇帝陛下幸福,身邊沒有富太監死死跟著,就一個乳母,哪裡能隨便進入攝政王府。所以李小二來魯王府,等於放飛天性,每次都滾一身泥才回宮。
王修站在院子裡,老李指揮著人在魯王府的地裡忙,李小二和大黑狗玩兒得開心。落日已沉,天幕尚餘一絲微光,赤金的一線在墨藍的天邊默默璀璨。微冷的風拂過王修的面頰,李奉恕抬頭在餘暉中看到王修在餘暉中水潤盈動的眼睛。
“冷不冷?冷就進去。”
王修身上披著李奉恕的大氅。他自己覺得自己不矮,但是老李的大氅都快著地了。他緊一緊大氅的衣領,微微一笑:“不冷啊。”
廊下廚房開始準備晚膳,木柴暖暖的焦香隨風而起,輕輕飄來。
王修的心脹飽飽地滿足。
趙盈銳在研武堂當值完畢,一本正經告辭,落落大方離開魯王府,一撩前襟,撒丫子往書齋跑。今日書齋抄報發行,有趙盈銳大作。
書齋不但賣書,還刊印抄報,大書齋們聯合搞了個抄報行,報子們每天收集新鮮事,刊印成薄薄幾張紙。一開始只是在讀書人之中流行,子曰詩云以文會友,或者研習商討政事以備科考。再後書商覺得陽春白雪的錢要賺,下里巴人的錢也要賺,漸漸分出一些市井俗話的版面。再後來出現“報帖”,不像抄報那麼詳細繁瑣,通常有字數限定,先起個駭人聽聞的頭,接著寥寥數語更獵奇的內容,卻戛然而止,竟然更受歡迎,引得大規模討論甚至對罵。發報帖要給書齋錢,按字付費。文人罵起人一激動長篇大論偏偏自己覺得都是璣珠,一個不刪。上回為了爭唐詩誰意境第一,互罵一年有餘,甚至牽動外省學子官員,書齋瘋賺一筆。
後來有傳聞這罵戰是京城第一書齋葉鋪挑起來的。
近日有其他戲班眼紅慶喜班和吉祥班。吉祥班的武生是多年老底子,其他班比不了,《戰瘟神》不好複製,那就複製慶喜班的《木蘭辭》,統統都是女扮男裝然後被王爺皇子發現再互相愛慕的。本來趙盈銳就想罵慶喜班,這一下跟風的模仿得更四不像,趙盈銳在抄報上大罵這便是“蕩氣迴腸”與“消化不良”的區別。
趙盈銳跑到書攤問新的抄報到了沒。抄報上有趙盈銳大作,趙盈銳沾沾自喜地看了看,甚覺自己筆鋒犀利直中要害。這一期抄報上沒有什麼可讀內容,趙盈銳隨手翻著往期,發現一份報帖上居然有人罵自己是爛俗慶喜班的爛俗擁躉。趙盈銳喜意全無,登時熱血上頭,擼起袖子,不就是罵戰嗎,來啊!
小趙官人筆名“三尺青鋒”,一罵成名。此後有些戲班排新戲,花錢託請書齋讓三尺青鋒罵他們,被他一罵全國都認識他們戲班了。
不過此時的小趙官人還不知道自己能給別人罵出前途來,正是衝動的年紀,恨不得穿透報帖伸手掐住對方的脖子,他當即要在葉鋪揮毫譏諷回去,無意間卻翻到抄報上一版攻擊攝政王要跟蒙古開市的文章,寫得慷慨激昂聲聲泣血,彷彿漢家大好河山就要斷送在攝政王手裡。
小趙官人迅速找回自己的理智,報帖對罵還是要罵的,但現在他顧不上。他忽地意識到,抄報這幾張紙捏在手裡輕如鴻毛,扔出去卻是撩起千里野火的火摺子。
看的都是讀書人,特別是官學生,他自己就當過官學生,最知道這波人,經不起煽動。
和韃靼開互市,朝廷都沒討論幾次,怎麼就上抄報了。一旦輿論形成,誰都別想張嘴,即便是攝政王。
小趙官人想起自己走出研武堂前,在魯王府廣闊菜地裡忙的殿下,鼻子一酸,惡狠狠摔了抄報。京郊秋獮他看到了軍隊操練,攝政王驚世膂力,大徹大悟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當不了班超,得一輩子伺候筆墨紙硯。刀筆吏刀筆吏,以筆為刀,沒什麼不好。
這事兒出現苗頭,他必須告訴王都事。趙盈銳買下最近幾期抄報,匆匆離去。
已經入夜,魯王府招待建火室的工人晚飯,李奉恕洗了手,一把捉住李小二抄起來,王修用細長手指蹭一蹭李小二鼻頭上的灰,李小二興奮地咯咯笑。
李奉恕笑他:“跟只野猴崽子似的。”他無意間一瞥,頓住。王修披著長長的大氅站在簷下,室內通明燈火朧朧地映著他,宣紙上卓爾絕俗的人像畫上最後一筆暈染了光影和時間。
李奉恕盯著王修看,心想燈下觀美人,是有道理的。
李小二小肚子咕嘰一響,李奉恕一隻手摟著王修的腰,一隻手抱著李小二。王修伸手一推門,馨香熱氣撲面而來。
“吃晚飯咯。”李奉恕懷裡抱著沉甸甸的李小二,攬著王修,心裡踏踏實實。
李奉恕一隻腳剛踏進門檻,大奉承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宮裡來人,帶來太后的話,說今天晚上皇二子不要回宮了,陛下可能也得來……”
李奉恕一愣:“啊?”
大奉承面色如土:“皇三子……出痘了!”
王修腳下一晃。
天花。
第197章
王修徹底慌了, 腿軟得站不住, 抓著李奉恕的衣服靠著他。李奉恕攬著他的腰,一邊抱著李小二,巋然不動。王修仰臉張皇地看攝政王,朦朧的燈火夜色裡,攝政王雕鑿的側面一層冷而鎮靜的光。
宮裡來的人跟在大奉承身後作揖彎腰, 攝政王冷峻問他:“確定是出痘麼。”
那內侍是富太監手下的, 平時說話也有點分量, 在攝政王面前都渾了臉熟:“殿下, 確定。皇三子身邊伺候的人也有, 也有痘症。聖人把東邊皇子住的端本宮給圍起來,前後的慈慶宮昭儉宮也都清了人,一律不許透過。想起皇二子在魯王府,說先不讓皇二子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