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言大動,心砰然跳了一下,驀然扳轉身子,眼睛亮亮地看著商詩,我渾身的神經和細胞開始蓄勢待發。
商詩對著我溫和地一笑,她嘴裡說出的卻是:“李醫生,如果你不嫌棄或者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叫羅萍姑娘一起住到這棟房子裡來,我想,這個房子足夠大了,她應該會願意跟你在一起的。”
我一顆沸騰的心瞬間被冰涼的水澆滅了,孳孳地冒著痛苦的濃煙。我心裡暗自焦苦一笑,對著商詩搖了搖頭說:“商詩姐,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請你不要再提那個女人,你不瞭解她,更不瞭解我們之間的狀態,我不想再聽到她的名字了!”
說完,我象是對自己發火,又象是對商詩生氣,也有可能是對羅萍憤慨,我甩手關上了門,門閉合的時候產生的聲音不小,不知道還站在大廳裡的商詩是怎麼一種滋味,對不住了,我的姐!但是,姐,你輕輕巧巧一句話,幾乎將我的心撕裂,這一點,你可知道?
第二天下午,王師傅準時於五點二十分抵達我們醫院門口,我那天下班比較準時,又不需要象見商詩那樣進行衣著、心理等多方準備,所以我晃晃悠悠來到院門口的時候,王師傅的車也剛好才開了過來。
王師傅載著我沿著這個城市的北部邊緣行駛,這個城市意圖往北再進行蠶食鯨吞,所以沿路正在大興土木,我看著那一路不斷出現的戴著沉重缽形鐵皮帽身上汙泥遍佈臉上枯黃臘瘦的民工,心裡不由自主就被濃厚的酸澀感緊緊困住了,我冷不丁突然想起了那個晚期癌症病人出外謀生的丈夫,這個可憐的男人,他是不是就在這些人裡頭呢?他的妻子和孩子至今生死未卜、杳無影蹤,他到底知道不知道?
車開過一個機器轟鳴的建築工地時,王師傅突然嘀咕了一聲:“這個工地就是我們公司的。”
我心念一動,忙叫他停車,王師傅愣了愣,將車減慢速度,逐漸拐向停在了路邊的一塊泥地上。
我們沿著一條泥路走向工地東側的一個帆布棚,一路上,不停有正在抬鋼管或者和沙漿的民工直起腰來和王師傅打招呼,我問王師傅:“你怎麼跟他們這麼熟呢?”
王師傅說:“哦,我以前就在這個工地上做工,後來才做的司機!”
我想了想,覺得很是疑惑,不免詫異道:“你做過工的工地怎麼還沒竣工呢?你當司機時間不長嗎?”
王師傅愣了愣說:“這個工程是公司最大的一個工程,因各方原因陸陸續續開工大概有兩年多了吧,從開工那時起,我就在這裡幹,大概不到半年時間吧,就去學車做司機了!”
我不解道:“你怎麼就能想到去做司機呢?學車也要很多錢的吧?他們怎麼就沒往這方面考慮?”
王師傅面容突然變得沉鬱起來,他嘆了一口氣後,卻並不跟我說什麼:“哦,我以前在老家的時候開農用車就開得很好,覺得自己有駕駛天賦吧,後來無意中聽說集團公司的車隊會經常招聘司機,就冒險辭工用幾年打工積攥的那些錢學了個駕照,壯著膽子去應聘了,沒想到他們看我車開得很好,還真就把我留下了。”
說話間,就已經到了那個工棚處,在工棚門口,橫七豎八地蹲著一片一片的民工拿著個缸子在吃飯,原來這個工棚卻是個簡易廚房,那些人看到王師傅,全都向他招手,而卻將疑惑的眼神齊刷刷地投向我。
我快步走了過去,目光隨意落到其中一個民工手裡的缸子裡,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眉頭不由得皺成了一團,那缸子裡有兩個顏色晦暗的饅頭樣的東西,其中一個已經被啃了一半,露出毛糙劣質的核心,而饅頭卻是浸泡在所謂的菜裡,那菜可能是份量不夠水來湊,幾塊發黃發酸的豆腐在水裡頭浮沉,還飄著幾片枯黃的青菜葉子,真是看得我眼睛也跟著發黃發酸啊,這些民工們吃的東西比吃齋的商詩的食物還不如,商詩雖然也是吃青菜豆腐,但那豆腐畢竟還是純白鮮嫩的,那青菜畢竟還是青綠蔥蘢的,我不甘心,又去看了旁邊幾個人的,唯一的變化是,有的人吃的是米飯,那灰白色的劣質米粒浸泡在水湯裡的感覺就更令人鼻子發酸了。我看著這些渾身泥漿、面容幹褶,年歲和我的老父親幾欲相當的鄉親們,因為營養不良而在寒風中簌簌發抖的單薄身軀,心裡發苦、眼睛發澀、鼻子發酸、腹皮發緊,呼吸凝滯不暢,渾身憤懣得快擠出水來。
王師傅跟了過來後,對蹲在地上的民工們介紹我說:“這個是我們集團公司的李總!”
那些老鄉們一聽,全都放下飯缸,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眼神畏怯地看著我。
哎,這些可憐兮兮、老實巴交的鄉民們,看來是被一貫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潘天高們欺負壓制成沒有血性沒有骨氣的奴役了。
我對他們友好地笑笑,示意他們繼續蹲下吃飯,還沒等他們蹲下來呢,我就聽到不遠處有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在大嚷:“喂,你們那邊吃飯的,幹嘛呀,這麼多活呢,還有閒心聊天是不是,不想幹了是不是,晚上要幹不完你們就趕緊給我滾蛋。”
我循聲望去,原來在那邊的工地上,有一個穿戴整齊、人模狗樣的監工模樣的人正在對著這邊狂呼濫叫,他旁邊的工地上,一堆民工正在忙活。
這些老鄉們聽到喝斥聲後,嚇得趕緊蹲了下去,埋頭苦吃起來。
我好奇地問王師傅:“那邊的工友們怎麼不來吃飯呢?”
王師傅苦笑道:“工地要求不能停工,工友們只能輪換著過來吃飯!”
我無語了,對王師傅說:“你去把那個監工叫過來吧!”
王師傅好奇地看我一眼,沒問為什麼,跑了過去,那個監工可能認識王師傅,很快就跟著他過來了,看到我後,小跑到我身邊,對著我點頭哈腰地說:“李總好李總好,看我嚇了狗眼,剛才沒看清,你老人家大人大量,莫要見怪!”
我心裡直犯惡心,也懶得多看他了,就對他冷冷地說:“沒什麼可怪的,我叫你過來就說一個事,今後別給這些老鄉們吃這樣的東西了,到那邊的餐廳去給他們訂盒飯,每人至少五塊錢的標準。聽明白了沒有?”
那個監工一聽愣了半響,然後才支吾著說:“李總,你這聽起來新鮮啊,工地上從來沒有這個先例啊!”
我惱火道:“那我就開這個先例!”
那個監工皺著眉頭苦著臉說:“可是根據預算,我們用於他們伙食費的錢每個月就是那麼多啊,開支不出來啊!”
我心頭怒起,氣咻咻道:“你放心,我不會憑空少你們的錢,你把這個工地上工友的數量和訂盒飯的發票每月給我報上來,一分也不少你的。記住,千萬別給我使詐,我會不定期來看看的。”
那個監工臉上就笑開了花:“哈,有李總這句話,我們這些當下人的還有什麼好說的,放心,就照您老人家的辦!”
我和王師傅離開的時候,那些老鄉們還在怔怔地望著我發呆,他們大概是以為自己還在夢幻裡吧!
我和王師傅默然無語走了一會,王師傅冷不丁突然嘆了一口氣說:“哎,當年如果是李總在的話就好了!”
我聽得一怔,驚詫道:“當年?當年發生什麼事啦?”
王師傅可能也沒料到自己會突然感嘆出聲,猶豫了片刻後,又搖了搖頭說:“也沒什麼事,就是我的一個工友被從工地上辭退了,他幹了幾個月的活,卻被找了種種理由不給開工錢,他幾經輾轉去找當年的潘總討要,結果被他叫保安打了出來!”
我一聽,頓時氣為之塞,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狠不得立刻返回太平間將潘天高的屍體胖揍一頓。哎,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可生氣的,這些都是可想而知的,現在這個社會大老闆拖欠民工工資的事件天天都有報道,早就該麻木了。
回到公司總部後,我吼著嗓子把冷欣月叫了過來,不過看著她俏生生笑盈盈地走過來的樣子,我滿腔怨氣頓時化作徐徐輕煙,逐漸消失了蹤影。
我只好皺著眉頭對她苦巴巴笑道:“昨天是不是你把我的決定告訴了商董事長?”
冷欣月歪著頭說:“是啊!怎麼啦?”
我有點不滿道:“如此說來,商董事長授權給我,你應該是還不怎麼信任我了!”
讓我始料不及的是,冷欣月並沒有立刻接我的話,而是突然歪著脖子直直看著我,臉上是那種頗富意味的表情。
我被她看得極不自在,臉上不知道該使用什麼樣的表情來應對她,頓時陷入窘境。過了半響,看她還沒有罷休的意思,我無奈地撫弄了一下老臉,氣惱道:“你看什麼看,我的臉上有金條還是怎麼著?”
冷欣月這才吃吃笑道:“我還真就想在你臉上找出金條來呢!因為我實在不明白,商姐怎麼會把你找來代理她的事務。一開始我還以為你真有經商天賦,被商姐看中賞識呢!可昨天你那個決策差點沒把我嚇趴下。所以我就特別想在你臉上看出點什麼來,看到底是什麼讓商姐把你找了來。我不騙你,我似乎還真就看出點緣由來了!”
我心念一動,緊問道:“什麼緣由?我也很想知道。”
冷欣月眨巴了一下眼睛,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似乎是要告訴我什麼了,我心裡一緊,倏忽就往上提到了嗓子眼,因為我真地太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可這個可恨的丫頭突然又將面容鬆懈了下來,打著哈哈道:“哈,騙你的,你那張枯燥蠟黃的老臉,能看出什麼來才怪呢!”
我都調動了全身心的神經等著應對欣月的答案了,卻哪料突然被她戲耍一番,直氣得我氣血翻湧,拿手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怒道:“好你個臭丫頭,欺負我面善心軟,不敢打你怎麼著,敢耍我!”
冷欣月嬉笑著跑開道:“剛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被人欺負的命,本姑娘好久沒欺負人了,手心癢癢呢,正好來幫助你完成你的命運。哈!”
也不知道怎麼的,這個冷欣月和我也不過兩天的交往,她怎麼就顯得和我這麼熟絡呢,感覺她好象以前就認識我似的。而且我覺得她剛才肯定是有話要對我說,但是想了想,又不想說了,於是採取那樣一種神情來打馬虎眼。真不知道她心裡藏著什麼秘密,哎!
我嘆了一口氣,也不想跟她鬧了,想了想後問道:“我問你,我昨天那條指令你們是不是根本沒當回事,根本就沒想著要去執行?”
冷欣月戲謔地笑道:“你那根本不叫指令,你那就叫玩笑,我們也只能當你在開玩笑。”
我嘆了一口氣道:“這樣吧,昨天回去後和商董事長商量了一下,我收回昨天那條指令,但是我今天釋出一條新的指令,你們必須給我執行,要再不執行,或者我離職,或者我撤你們的職。”
冷欣月愣了愣道:“你說說看?”
我以無比堅定的口氣毅然說道:“你告訴那個肖總,現在我們所有在售的房子,不管是什麼價位的,一律每一平方米降低一千元,這個總不為難你們吧?或許這還算是一種銷售策略呢!”我的想法是,既然商詩說降價不能一下子就傷筋動骨,那我就一點一點地降,隔一段時間降一點,於悄無聲息當中完成經世濟民的歷史使命。
冷欣月皺了皺眉頭,低頭想了想,又抬頭眼睛晶晶亮地看我一眼,說:“要說這個嘛,仔細想想倒也不離譜,還可以考慮考慮!”
我惱火道:“什麼叫還可以考慮,必須給我執行!”
冷欣月吐了吐舌頭說:“哇塞,李總好厲害,我怕了…”
她話沒說完,突然電話響了,她向我聳了聳肩膀,就走到外邊去接電話去了。大概過了十幾分鍾,她走了回來對我嬉笑著說:“李總,以你這麼幹脆利落的管理風格,你看咱今晚還辦公嗎?”
我啼笑皆非道:“我不辦公我來辦什麼,來辦你這個丫頭片子啊!”
她一攤手擠眉弄眼道:“那我就沒辦法了,無法響應商董事長的號召了。”
我聽得一愣,脫口而出道:“你說什麼,商詩姐叫你了?”
她開懷笑道:“哈,商詩姐都叫上了,好肉麻啊,跟你說,你家商詩姐剛才給我電話說,讓我晚上跟你一起去她家,你就不用找王師傅帶你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可是好事,那棟大別墅也該增加點人氣了,要不陰冷森然的可真不是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想著想著,我也有點開心了,就對冷欣月道:“那個降一千元的方案,你和肖總這幾天再詳細計劃一下,各個環節都把把關,避免出現任何漏洞,今天咱們確定了這麼好一個方案,任務已經完成了,怕商董事長在家等得著急,咱這就回去吧!”
有了商詩的召喚,我在這哪裡還呆得下去一時半會。
冷欣月對著我兩個食指蜷曲,在臉上虛空颳了一下,意思是你可真是臉皮厚不怕羞,然後清脆地笑了一聲,就跑了出去。
我對著她輕快俏麗的背影咧嘴偷笑一下,想著和商詩以及她的姐妹一塊生活的場景,心頭升騰起無限的愉悅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