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拆了東牆補西牆般的慰藉,遂半蹲下身,低聲問道:“你叫什麼。”
“……”疤臉少年想了想,張口胡亂答道,“小九。老爺,我叫小九。我是元月初九那日生人,所以就叫小九。”
“小九?這名兒有些太隨意了。”燕昶一笑,將手伸了過去,“想不想做小少爺。”
“真、真的嗎?”少年呆呆的看著他,半晌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才歡天喜地的將髒兮兮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任他將自己牽起來。
“只要你乖乖待在府上不亂跑,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找來。天上的明月,地上的珍珠,都是你的……走罷,回家了。”燕昶解下身上的外衫與他一披,也不嫌髒臭,徑直將他打橫起來抱進馬車。
嘩啦——
髒兮兮的少年被人按在木桶中仔仔細細地洗刷了一遍,雖然伺候他的侍女有些手重,見他面板搓得生紅,可他實實在在地穿上了由真絲絹製成的夏袍,毫無重量的衣裳掛在手臂上,輕薄得如蟬翼一般,脖子上的寶石瓔珞更是光彩奪目,手上的臂釧更是金光閃閃。
他興致勃勃地套上那雙黑緞小靴,彷彿轉瞬就忘卻了在這些日子在那些惡丐手下受的苦痛,高高興興地向外蹦去——他單想著那老爺是個有錢人,卻沒想到竟是這樣有錢!這可真是才瞌睡就有人遞枕頭,是天不亡他餘旭啊!
瞧這一應擺件,隨便一個怕是都價值連城,他眯著眼睛想了想,心裡默默地呸了一把,
跳出了浴房,一個年輕俊朗的侍衛早已候在門前,他偏頭看了看,才恍然發現這人就是先前騎驢的長鬚管家,原來那鬍鬚也是假的。
周鳳回過頭來,將他上下打量一遍,便將手中佩刀掛在腰間:“小九是罷,跟我走,主子在等你了。”
餘旭瑟瑟地跟著他拐過幾道門廊,又偷偷抬眼去打量他的後腦勺,小心翼翼問道:“大管家,我們老爺是哪個府上的呀……”
周鳳頭也不回道:“第一,我不是府上的管家,只是主子的侍衛,姓周,你叫我周侍衛即可;第二,主子是什麼人你無須打聽,想活著,就管好這耳朵舌頭,除非它們你俱不想要了。”
餘旭立刻捂上了嘴,老老實實地跟在他身後,兩人越是走,眼前殿宇越是富麗堂皇,直拐進一道月門後,竟見院內衣香鬢影,一群正當年紀的小婢女們端著食盤魚貫而入,粉袖下香粉疊疊,蓮足款款,如仙女下凡一般。他先前覺得那金幽汀已是最為華貴的地方了,可那處並沒有這樣多的妙齡侍婢,相比之下,還是這裡好。
他被引著進了齊慧院,瞧著屋中玉樹琳琅,瑪瑙生輝,看得眼睛都直了,恨不得衝上去摸一摸。眼看著已走到內閣,面前只有張大床了,他還想著難不成那老爺這樣急色,就聽耳邊“咔噠”一聲,那姓周的侍衛按動了床邊的什麼機關——只見腳邊一塊地磚竟驀然翻轉過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請吧。”周鳳道。
餘旭愣了一愣,見他指的確是這黑洞,心裡捉摸著這莫非底下還別有洞天?便撩起衣襬小心地踩著臺階走了下去。走下去前又聽那周侍衛與人低聲交談,道了句“假貨罷了”。
往下有數十步才愈見光亮,是一盞橘色的小燭燈,將這巴掌大的房間映亮,屋中既沒有珠寶玉器,也沒有瑪瑙象牙,只有一整面牆似的的書冊,一些奇巧玩意兒,一張佈滿了各色佳餚的桌,和一個坐在桌前靜靜翻書的男人。
他張了張嘴,才要喚人,燕昶突然問道:“姓什麼?”
餘旭猶豫片刻,編造道:“不記得了……”
其實這理由拙劣得很,他尚且記得自己是元月初九生人,卻說不記得自己姓氏,但凡有些腦子的恐怕也不會輕易相信,他正要繼續編些諸如撞壞了頭、燒壞了腦子之類的謊話……桌前的男人便已放下了書,彷彿心中早已有了定奪,且這定奪並不會因他的理由而有所動搖,只是自然而然道:“那就姓餘罷。”
餘旭嚯地瞪大眼睛,驚恐萬狀地盯著他:“我、我——”他怎知自己姓餘!莫非這人也與金幽汀那群人是一夥的,只是一次痛毆還不夠,又換個法子來折磨他嗎!
燕昶輕輕抬了抬眼,少年在豆燈中朦朧的側臉一時間令人暈眩,彷彿時間回溯到了初春,他抄起銀箸,忍不住放輕了聲音:“餓了罷。過來,吃菜,都是你愛吃的。”
餘旭心中已是充滿了不解,這人不僅知道自己姓餘,還知道自己愛吃什麼菜?他戰戰兢兢地坐了過去,屁股還沒捱到凳子,就被一張大手攬住腰拽了過去,硬摁在那人腿上,被對方半摟在懷裡。
“看看,想吃哪一個。這麻婆豆腐乃是之前你在我這時好吃的一道,這辣椒與花椒均來自蜀中,豆腐更是新點的嫩豆腐,都與三餘樓中是一樣的原料,只不過我這兒後來換了廚子,也不知口味做得比之前如何,合不合你的意思?”
餘旭嚥了口唾沫,轉眼掃去,登時啞口無言——滿桌的菜,俱是加了青紅椒子的辣菜,即便不那麼辣的,瞧著也並不對他的口味,還有幾道更是他最為厭惡的菜色。他乃是南人,四方村全村上下幾代,從來不吃一丁點辣,他更是沒有吃辣的本事,可如今這人給他夾了,他又不敢不吃,只好硬著頭皮強嚥了半碗,直辣得從舌尖到喉嚨都失去了知覺,全是陣陣痛麻。
吃過辣菜,燕昶端來遠處一盤乳色的糕點,餘旭已辣麻木了,腹中更是辣得抽痛,伸手便抓了一個往嘴裡填去,舌尖瞬間瀰漫開一股濃郁的乳香味道。
他覺得這是滿桌最好吃的東西了,不禁多吃了幾塊。
好容易結束了這不是折磨勝似折磨的“美宴”,餘旭抹抹嘴,心想這下可以從這地兒出去了罷,誰想這大老爺將他抱上牆角的羅漢榻,又不知從哪兒摸出個銀鐲,扣在他的腕子上。他下意識微微掙動,卻聽昏暗密室中響起泠泠的動靜,他這才留意到銀鐲上連著的竟是條細細的鎖鏈!
“菜餚嗜辣,點心嗜甜,卻又不能太甜,喜食乳品,好飲酒。我都記得了,這次絕不會再錯。”燕昶側坐在榻邊,望著少年的眼神似水一般,可餘旭卻隱約體會到一絲徹骨的寒冷,他盯著燕昶,而燕昶卻像是透過他的眼睛,在注視另一個並不存在於此的人。
餘旭脊背升起一種比在季鴻手下更加恐怖的感覺,在季鴻手裡他只是肉體之痛,而眼前這個人,卻更加的陰森可怖!他欲翻身下床,腳卻被銀鏈勾住,一頭摔倒在榻邊的書櫃前,撞翻了幾冊舊書。
翻開的書頁上,是赫然醒目的墨跡,寫的是甘草陳皮苦黃連。
——是藥方!是他娘該死的藥方!
燕昶替他一冊冊撿起,按上下冊的順序疊好垛在他懷中,體貼至極道:“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