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痛苦,只是……餘錦年走回自己房間,不由嘆息一聲——用現代的話來說,徐二孃得的病大抵便是晚期胃癌了,哪怕是現代醫學也對之束手無策,更何況是條件簡陋的古時?因此即便是湯藥再有神效,也不過是拖得一時,緩兵之計罷了。
——二孃怕是好不起來了。
餘錦年仰躺在榻上,望著頭頂上在黑夜裡隱隱晃動的床簾流蘇,腦海裡一會子想到徐二孃的病容,一會子又想到自己的遭遇,一整夜都輾轉反側,至天快亮時才模模糊糊閉上了眼。
這一閉眼,倒是入了夢,凌亂得很。
這一夢攪得餘錦年渾身疲憊,天剛漏了白,他便滿面倦容地醒了過來,睜著眼聽窗外公雞鳴了三次,才勉強地打起精神,用冷水盥洗後,忙拐進廚房和麵燒水,獨自準備一天的麵食營生。自打徐二孃病了,店裡收入漸漸抵不上藥錢,以前的跑堂小二隻能辭了,因此這裡裡外外都只剩餘錦年一個勞力可用。
等待水燒開的時候,餘錦年便趴在灶頭,尋思著今日做些什麼小食,隨著鍋內熱水咕嚕嚕地沸開,他視線掃到昨日給穗穗哄去驅邪的糯米上,忽然來了計劃。
他收拾好廚房,將一舀糯米放在清水中浸泡著,便跑到店前開業下板,不一會兒,就陸陸續續有食客進來了。有些熟客見今日店外的小食攤還沒支起來,打趣地笑他:“小年哥兒,是不是又賴床犯懶了?”
餘錦年抿唇笑著,也不與人爭辯。
好在信安縣人朝飯偏好吃些粥湯包餃,故而一大清早便來“一碗麵館”點面吃的客人並不甚多,餘錦年手腳麻利地伺候過各位貴客,還能有時間制個小食拿來賣。
他今早想出的吃食,名叫“雪花糕”。
因著眼下夏末轉秋,早晚的天氣漸漸地涼了,不宜再貪吃那些寒涼之物,於是便想做個滋養脾胃的小吃來,這會兒靈機一現,便想起了這雪花糕。
他先將糯米淘淨,撈在海碗裡,加少許清水上屜去蒸。灶底下添了把柴火,將灶膛燒得旺些,他就轉頭去做這糕裡的夾餡,餡兒也簡單,就是黑芝麻與白糖,但做起來卻又有幾道麻煩的工序。
餘錦年另熱了鍋,將一小袋黑芝麻倒進去翻炒,沒個多會兒,芝麻裡的水分便烤乾了,粒粒烏黑小巧的芝麻在鍋底爭先恐後地跳躍著,散發出濃郁香氣,他站在鍋旁狠狠吸了一大口香氣,感慨到怪不得說“仙家作飯餌之,斷谷長生”,這香味僅是聞聞便覺得身姿飄盈,更何論日日食用,真是能長生不老也說不定呢。
他把炒好的香噴噴的芝麻轉入蒜臼裡,又加上一把白糖,便使勁地搗,直到黑芝麻與糖都搗成渣碎。這時屜上的糯米也蒸好了,這熱燙的糯米須得反覆錘揉,使其錘得軟糯細膩,才能用來做雪花糕。他揉捻得胳膊都酸了,卻又不得歇,緊趕著在案上薄薄刷一層油,把錘軟的糯米趁熱平鋪在案上,中間囊一層厚厚的糖芝麻碎,然後在上面再鋪一層軟糯米,最後,又將炒熟的芝麻粒兒捻灑在最上頭,充個好看。
餘錦年看著這糕,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他皺了會眉,忽地拔腿往外走。
前堂的食客只見少年快步跑出了店門,叫都叫不應,正疑惑間卻又見他翹著嘴角走回來了,手裡還採的一支月季,嬌豔欲滴。正巧穗穗也睡醒了,循著香味找進後廚,正瞧見小年哥在洗花瓣。
餘錦年這一來一回,熱糕也稍稍放涼了些,他把手中月季花一瓣瓣洗好,用剪刀剪做小片,零星地點綴在糕點上,滿意地欣賞了片刻,便取來刀在冷水中一過,快手橫豎幾刀下去。
整整齊齊、方方塊塊,甜香松糯的雪花糕便做好了。
穗穗趴在窗上老地方,哇的一聲:“真好看呀!那上面的花兒能吃麼?”
餘錦年失笑:“怎麼剛睡醒就想著吃花瓣了?”他摘下一片嬌粉的花瓣,遞到饞嘴的穗穗嘴邊,“你嚐嚐?”
穗穗“啊嗚”一口咬住,在小嘴裡嚼吧嚼吧,粉嫩嫩的小臉一皺……呸,好像,沒什麼味道。
餘錦年看她實在是可愛得緊,一早上的忙碌便都拋在腦後了,伸手從窗臺上一把抱起穗穗,小聲笑著問她花瓣好不好吃,要不要再來一片。穗穗這才發覺自己被騙了,兩隻肉呼呼的小手伸直了按在餘錦年肩膀上,邊推他邊嚷:“穗穗不喜歡小年哥了!”
“哈哈,”餘錦年捏了捏她的臉蛋,用小碟夾上一塊雪花糕哄她,“不喜歡小年哥?那就不給你吃雪花糕了。”
“不吃!”穗穗哼了一聲,過會兒睜開一隻眼偷偷覷那雪白的甜糕,表情糾結起來,似是在做十分嚴肅的心理鬥爭,半晌,她伸手拍了拍餘錦年肩頭,勉為其難地說,“那我還是喜歡你一點點吧……”說完就去拿那糕吃,最後還看在雪花糕的面兒上,邊吃邊唔唔強調道:“只是一點點哦!”
餘錦年摸摸她腦袋,表示寬宏大量,不與她這“一點點”的小丫頭計較,轉身端了做好的雪花糕,放到前堂去賣。這來往“一碗麵館”的食客許多是衝著每日的新奇小食去的,見今日拿出來的是個夾層的軟糕,每塊糕巴掌大小,半黑半白,綴點著紅粉花瓣,真真如紅梅落雪一般好看,且冒著令人垂涎的芝麻香氣,令人食指大動。沒多大會,這滿滿一屜的雪花糕便賣出去了不少。
有人笑問:“小年哥兒,你給講講,今天這糕又有什麼名堂?”
餘錦年老學究般的點點頭,做樣道:“自然是有的。這芝麻是補肝腎、益精血的聖品,糯米又能健脾養胃。你看這天也漸漸涼了,吃這二物補養正氣,豈不就是名堂?”
那人又追問:“那這花瓣是什麼名堂?”
“這……”餘錦年蹙眉思考,奇怪了片刻忽然訝道,“自然為了好看呀!怎麼,不好看嗎?”
來買雪花糕的街鄰們樂得笑起來,紛紛點頭:“好看的,好看的。不僅小年哥兒的手藝好看,人也好看!”
餘錦年也笑:“過獎,過獎。既然好看,不如多買點?”
街坊們你一言我一語,這熱熱鬧鬧的半個上午就過去了。快到晌午頭,餘錦年準備好了中午要用的一大鍋雜醬澆頭,又將一小筐黃瓜洗了,簡單做了個拍黃瓜當清口小菜,用臉大的盆盛了,端到前堂陰涼處,又擺上小碟,道一文錢不限量,叫食客們多吃多拿、少吃少拿。
大家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雖沒見過這樣的賣法,紛紛新奇了一會兒,卻也沒人厚著臉皮沾這一小碟黃瓜的便宜。
這會子日頭也大了,餘錦年正捧著杯冷竹茶,窩在櫃檯後頭算賬,卻見兩趟馬車停在了自家店前。
他眯著眼睛望出去,見這馬車四角掛著瓔珞穗子,花窗上還雕著喜鵲鬧梅,精緻得很,跟車的還有幾名精壯的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