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之後,念芝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照舊做了早飯。
吃過早飯之後,念芝去學校,留下我在小房子裡。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咬緊嘴唇,真的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沒有對他說:念芝,我們回家吧……
回到小屋裡坐下的時候,本沒有心思靜下心來編竹篾。
眼前都是念芝的影子,小時候的,少年時的,現在的,笑著的,撒嬌的,委屈的倔強的……
我告訴自己,那麼遠那麼難的路,念芝都走了下來,沒有道理到現在會倒下。我要相信念芝,也要相信陪著念芝一起走到今天的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了有人在敲圍牆門的聲音。
還有人在叫“華先生在家嗎?”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趙先生說今天要過來取籃子的。
忙放下引針,走出去開門。
門外趙先生看到我,對我笑了笑:“早上好啊。”
我對他點點頭:“早上好,趙先生。”
“呃……你眼睛怎麼了嗎?”他走近了點,就要伸手過來碰我。
我往後退了退:“沒,沒什麼,可能是晚上沒睡好吧……”
他“哦”了一聲,然後問我,“籃子做得怎麼樣了?”
我忙轉身把他請進屋,在床下和床腳都堆了不少竹籃——元寶籃,圓籃,圓託和其他一些形狀的籃子,大中小尺寸都有。
“華先生速度挺快的嘛。”他拿著一個籃子在手裡左看右看,一邊笑著一邊點頭,“不錯,都挺好。華先生,方便幫我把這些都放到車上嗎?”
“當然可以。”我轉過身,大籃子套小籃子,跟著趙先生走到他車子旁邊。
後來算錢的時候,趙先生給了三千,可是隻要給兩千九百五十就可以了。
他說不用找,說完就想上車,我紅著臉拉住他:“趙先生,請,請等等,我現在就回去找錢給你。”
“不需要,那點零錢不用放在心上。”
我張了張口,索還給了他一張一百:“不可以。就,就算我便宜點賣給你好了。”
他笑著搖頭:“華先生,你真的沒必要那麼在意。”
最後終於還是他嘆著氣接受了。
我總算鬆了口氣。
“對了,如果有樣品給你的話,華先生能做出一樣的來嗎?”
我點點頭:“可以。”
他又笑:“可能會是,嗯,比較複雜的那種,帶花邊,然後有彩色帶子嵌在裡面的那種也可以嗎?”
“可以。”
“那我下午再過來吧。像上午的這些,請幫忙每個樣子,每個尺寸都再多做三個,好嗎?”
我點點頭:“好。”
“那謝謝你了,下午見。”他笑著對我說。
“嗯。”
念芝中午回來的時候,看到屋裡的籃子沒有了,於是問道:“趙先生來過了?”
“是啊。”我接過念芝的書包,拿出保溫杯。
念芝走到屋角從電飯鍋裡拿出碗筷,我拿過來開始盛飯,可是念芝把勺子從我手裡抽走:“我來吧,舅舅。”
念芝他,語氣有點冷淡呢。
上午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緒,現在已經開始波動。
不知道為什麼,滿腦子都是“念芝不要我了念芝不要我了……”怎麼逼著自己想點別的都不行。
因為,因為吃飯的時候,念芝並沒有像平時那樣說話,甚至……甚至第一筷的菜,也沒有,沒有……
我咬著唇,夾了菜送到念芝碗裡:“多吃點噢。”
“嗯。”
一個……嗯。
我左手垂在桌子下面,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這才沒讓眼淚下來。
念芝吃飯的速度不慢,很快就已吃完。
“今天舅舅洗一下碗好嗎?下午學校裡有事,我需要早一點到。”
“好啊。”我低著頭,數著米粒,“晚上早點回來噢。”
“晚上可能會比較晚,要不舅舅今天在外面吃吧?”
“嗯……”
然後他直接離開,連親吻也沒有。
他離開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是怎樣呢。
比我剛開始學編籃子的時候,手指劃傷還要疼。不,甚至……比爺爺,比哥哥離開我的時候,都要難過……
我想不明白,就是這麼短短半天……明明早上念芝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啊!
這次是真的,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就坐在那裡,完全不知道該要怎麼辦。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看到有隻手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連忙抓住,閉眼,把手貼在臉上,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來:“念芝……”
“你怎麼了?”
不是念芝。
我睜開眼,看著趙先生正擔憂地看著我,這才意識到,趙先生上午說要送樣品過來的。
當下連忙放開他的手,轉過身,抹了抹臉:“對不起,我以為,以為是念芝回來了。”
他看了一眼沒有收拾的桌子:“是和小華吵架了嗎?”
“沒有,我自己想著他小時候的樣子,不知不覺,就……就這樣了。”
他有點驚訝:“你把他從小帶到大?”
“是。”我趕緊把桌子上的東西都收拾掉,“真不好意思,趙先生你先請坐一下,我待會就過來。”
他四處看了看,然後說:“沒關係,你先忙。”隨即在椅子上坐下。
在把東西都收拾乾淨之後,我擦了擦手,走到桌子邊,拿起趙先生帶來的籃子看了起來。
“怎麼樣,有把握嗎?”
我想了想:“可以,不過時間可能要長一點。因為我這裡沒有彩色的帶子,需要出去看看在哪裡有賣。”
趙先生笑笑:“早就替你想好了,在我車上呢。”
“那就沒問題了,要做多少個?”
“先幫我一樣做三個吧。”
桌上一共有五個樣品,一樣三個啊。“嗯。”
“價錢怎麼算呢?”他看著我。
我估算著每個籃子做的時間,還沒算好,他就直接說:“一個300怎麼樣?”
我吃驚地看著他,隨即搖頭:“不需要那麼多的,拿這個來說,如果篾子和竹條都有的話,一天應該就可以做一個了。”
“那你說呢?”他聲音輕了好多。
“230?”我見他驚訝的樣子,想著自己這個要價還算是比較高的,又囁嚅道,“要不200吧,不能再低了……”
“230嗎……”他若有所思,然後對我說道,“還是300吧!先別急,我需要很巧的做工,所以,你要很細心地做才行。300的價錢,不算貴。”
我“噢”地應了一聲。
他起身向外走,走到圍牆門口,又轉身道:“你不和我來拿綵帶嗎?”
我這才跟了上去。
他開啟車門,拿了一大包東西給我:“如果不夠,就再和我聯絡。”
我接過包裹,點點頭:“到時會和房主先生說的。”
“你還沒有買手機?”
“我並不需要那個啊。”
他站在那裡看著我有好一會兒,弄得我回去也不是,乾巴巴地站在那裡也不是。
他似乎是在斟酌著語氣,過了好久,這才問我:“所以,你平時都只在家裡,做這個嗎?”
“嗯。”我低下頭,看著懷裡的包裹。
“你先把東西放回去,我帶你出去玩玩吧。”
我抬頭看他,他正對我笑著:“正好下午公司沒什麼事,我也好久沒有散心了。”
我還是看著他,沒有說話。不是我故意不說,只是,雖然念芝中午明顯在生我的氣,但是我還想著,說不定他下午會回來看我的,或許,他會早點回來,陪我一起出去吃飯。所以,我只是看著他,還沒有回答他,他又說了:“就當是陪著我吧?都好久沒有和別人好好說說話了呢。”
“可是我不會說話。”
他又笑了:“但是你會保守秘密,你總不介意聽一個朋友倒倒苦水吧?”
這次投降的是我。
因為他皺著眉頭的樣子,和念芝實在是太像了。
我對蘇州完全沒有概念,趙先生開車經過一些地方的時候,他會跟我講解哪些是古蹟,哪些是後來仿著古建築造的。
很感謝他的好意,可是,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小汽車,那種新奇的感覺,完全勝過了對風景的好奇。
他一直開著車,然後不停地說著心事。
聽得出來,他好像是真的憋了好久,可是我又不會安慰人,只能靜靜地聽著,聽到難過的時候,會轉過臉,假裝看著窗外,然後用力地眨眼,把眼淚眨回去——不管怎麼樣,人家找我來,總該不是讓我哭給他看的吧。
後來天快要黑了,我這才開始著急:“趙先生,你快把我送回去吧。念芝快要下課,我怕他回去找不見我會著急。”
“沒關係,老劉現在應該已經回家了,我打個電話給他,讓他幫你對小華說一聲就是了。”他說著就拿出手機。
“不行,念芝最近很累,我想早點回去陪他!”
他笑著聳了聳肩:“不管怎麼樣,他現在也算是半個大人了,你不可能總是管著他,要知道,大人對小孩管得太多,反而會招致反感的哦。”
管得太多,會招致反感?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些……
所以,念芝中午的情形,也就不是不可以解釋了,原來是,原來是反感啊……
我閉上眼,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恨不得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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