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己花費心血經營的事情,更是對從小生於斯長於斯的京城。
可是沒辦法,他早說過的,他們家是婦唱夫隨。誰教他攔不住她,最終還是讓她把事做絕。除了離開,別無選擇。好在往後的日子有她,有孩子,無論走到哪兒,都會是一個完整的家。她的仇恨了卻,打這兒以後就是個全新的人,他有信心能讓她重拾心底的善意,也有信心養活好她和孩子,讓他們過得自在愜意。
東西早就收拾妥當,他不急於回家,在街上信步走著,不知不覺就快繞到了顧家小院。確實也該和舊宅告個別,他笑笑,往熟悉的巷子裡走去。
自家院牆底下徘徊著一個人,看打扮像是宅門裡的使女,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他看清正臉,覺得很是熟悉,再一回想,記起這是從前見過的,方巧珍的貼身丫頭。
怎麼忽然出現在他家門口?是來找他的?
丫頭瞧見他,立刻朝後頭打了個呼哨,眼見著從大槐樹後頭轉出一個人來。
正是許久不見的方巧珍。她一身婦人扮相,俏臉圓潤,雍容富態,一看就知道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只是看見他的一刻,仍是習慣性的低下了眉,娉婷中帶著羞澀,還有一抹難描難說的歉然。
他站著不動,方巧珍只好走過來,這麼看來確實是專程來找他的。
顧承記得,她已嫁了那位黃旭黃少爺,現如今是中軍都督府的少奶奶。還有什麼來見他理由?尤其是這會兒巷子裡時不時有人經過,光天化日的,雖則他問心無愧,也難保不會給她惹下非議。
他到底還是慣於為別人著想,迎上去,停在一個合適的距離,“方夫人,”他禮貌的問候,“找顧某有事?”
方巧珍愣了片刻,忽然像回過神來似的,低聲道,“快走!”
輪到他怔住了,不解的看向她。她知道三言兩語說不清,愈發急得紅了面頰,“你……京裡待不得了,忠王要抓你,就在今晚,已下令讓五軍都督府拿人。我是……我是聽見了相公和公爹說起,這才趕著來知會你。”
他心裡一緊,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她見他面色如常,默然無語,只以為他不信,壓低了聲音疾道,“是真的,我絕不誆你。我聽見也嚇了一跳,忠王要他們拿了你即刻下詔獄,為的是審出你和宮中太監串謀危害聖躬……我不懂,這怎麼可能,他們一定是冤了你,可你知道詔獄裡……那不是個講理的地方。他們還說倘若你出城就一路跟著,等你和,和沈姑娘會和再一舉拿下。你快走罷,趁天沒黑,走得越遠越好。”
她說得過急,喘息不已,頓了頓,又道,“你快去找沈姑娘,他們說她武藝高超,怕是不易抓捕。要是有她護著你,興許你們還能走得脫。”
他一字一句聽著,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深深吸氣,儘量讓語氣平緩,“多謝你,冒險來告訴我。我知道了,也請方夫人寬心,早些回去罷。”
她滯了滯,臉上的神情定格在一片憂傷裡,“你要信我說的,真的,我不會害你……因為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今生今世都還不起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和沈姑娘平安的在一起。”
她說完緊緊咬著唇,眼裡漸漸蓄起霧氣。他惻然,其實過去的事他早已釋懷,放下了,也就不存在誰欠誰。所以他真誠感激,對她拱手再言謝。
“方夫人提醒關懷,顧承銘記在心。時候不早,請夫人移駕,恕顧承不遠送了。”
他依然那麼淡然平和,眉宇間一派舒朗從容,即便茲事體大,即便關乎生死。她拿不準他在想什麼,便更覺得他高遠的令她難以觸碰。
也許她從來沒懂過這個人,所以他不屬於她,只能遙遙望著,就像是一道清光,照在心上,卻照不穿經年累月留下的遺憾。
方巧珍離去,他目送她走出巷口,然後回身,依舊開啟銅鎖,邁進昔日的家。拂過塵土,坐在樹下。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也變得密密匝匝。
手放在膝上,握緊成拳,還是難掩微微顫抖。他知道自己心裡還是怕的。這是最壞的結局,偏巧就讓他趕上了。
吐納兩口氣息,讓自己鎮靜下來。前路一清二楚,如果按原計劃行事,他和蔣釗兩個人未必能甩得掉追兵,對方勢在必得,派出多少人馬尚不可測。何況目標根本不是他,而是沈寰。現在的沈寰不再是功夫卓絕所向披靡,一個剛剛生產過的女人,體力心力都不濟,自保不易,遑論保護孩子和一眾人等,無異於拉著全數人一道送死。
想著那樣的落局,覺得一陣悽惶,慢慢地倒把心裡那點恐懼沖淡了。他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那麼,也就不必再膽怯。
安然的靠在椅子上,享受一個寧靜的午後。他闔上眼,讓思緒追逐著記憶裡相識、相逢、相知的畫面,一幀幀的,鮮活如昨。五年的時間,屬於他和她,不長不短,足以一生一世。
天已向晚,蔣釗拾掇好車馬,進房中來找顧承。
“你倒好興致,”他見他獨坐品茗,意態疏懶,不由一笑,“就要見到兒子了,還這麼沉得住氣。東西我都收拾利了,再過一刻啟程出發。”
顧承不接話,只笑著讓他坐。手邊放著一隻錦盒,他推到蔣釗面前,“帶上它,裡面是我之前兌好的銀票,還有這間屋子的房契,將來如何處置還是她說了算。蔣兄是個穩妥的人,我把他們交給你,希望你替我照管好。”
他們?蔣釗眉峰如聚,“你什麼意思?我沒聽差罷,怎麼像是託孤?”
顧承笑了,並不否認,“蔣兄等下上路,還是換身裝扮,儘量不叫人認出。一路辛苦,多蒙你看顧了。”
他拱手,真真切切的在託付。蔣釗訝異,盯著他詢問,“究竟發生什麼,你不和我一起走?還是你另有打算?”
顧承低頭一刻,再抬首,言簡意賅的對他講明緣由,然後沉吟道,“你告訴她,我覺得現在出城會合有些冒險,決定藉著去辦生藥材先繞道祁縣,之後再去邢州找你們。路上大約要花費五天左右。教她不必擔心,這樣更容易掩人耳目……”
“等等,”蔣釗何等敏銳,立刻截斷他的話,“你,你不要跟我說,你打算騙她,實則卻留在京裡?什麼取道祁縣,你根本不會去,對不對?可你留在這兒能做什麼,等著他們上門抓你麼?”
他聲氣漸高,顧承便笑了笑,安撫道,“稍安勿躁。我方才已經說了,忠王的意圖和我們早前猜測得差不離,他要抓的人是她,完全合乎情理。我不過是個誘餌。那麼還有什麼比把誘餌留在他眼前,更能讓他覺得安心的辦法?”
蔣釗嚥了嚥唾沫,直覺匪夷所思,“你留下,讓他把你扔進詔獄?然後呢?為撬開你的嘴,讓你生不如死?不可能,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