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對方不過是小他八歲的嬌縱女郎,男人家是不能認真和一個小女孩置氣。
第六日晚上,天清月朗,顧承陪徐氏說了一會兒話,看著她睡下,一個人踱到院中。
西屋的門開了,含香端著晚飯走出來。眼風掃過處,粥菜是一動未動,顧承的眉頭不覺微微一蹙。
“姑娘沒用晚飯?”他聲音不大,像是不願讓屋內的人聽見。
含香點著頭,目光疑惑,“不光今兒沒吃,還說往後都不用帶她的晚飯,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他知道她性子倨傲,可賭氣也不是這麼個賭法,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含香走遠,顧承也沒猶豫,走到廊下,輕輕敲了敲門。屋內傳出一聲咳嗽音,這是示意他可以進去。
推開房門,見沈寰盤腿坐在床上,一身短打扮,雖然也是素色,看著卻是有些出奇。
沈寰不起身,皺著眉峰看他,額間像是怒放出一朵鳳尾花,“三哥有事兒?”
主動說了話,態度依然是拒人千里。顧承怕尷尬,自己先在椅子上坐了,一副好聲好氣,“打擾你了,做什麼呢?”
沈寰定定的瞧著他,“沒事兒幹,練會氣。”
顧承輕聲笑了,“不是認真和我慪氣?”
“這話說的。”沈寰挪揄道,“三哥什麼時候得罪我了?”
得沒得罪的不要緊,端看如何圓回來。顧承低頭一笑,再抬首,眸色有了幾分凝重認真,“該吃飯還得吃飯,你正長身體呢,餓著肚子沒氣力,還怎麼練功?”
沈寰淡淡搖首,“不是這話。我師傅教的內功功法,就是要清清靜靜素著腸胃,尤其是練氣的時候,最忌有飽脹感。再者,身子重了提不起來,輕身功夫就等於廢了。”
說了這麼長一串言語,看來是不再鬧情緒了。
顧承想了想,仍是認真的問,“你對習武倒是專注,我想問問,究竟是喜歡,還是,有什麼別的目的?”
沈寰沒正面回答,反問道,“三哥在意?”
顧承點頭,有些鄭重,“在意,所以請教你。”
可她仍是不答,身子挺立,如風中翠柏。
顧承端正了一下坐姿,看著她,語重心長,“我知道你有恨,父仇家仇,如果換做是我,也一樣會恨。我並不是瞧不起女孩子,可說句你不愛聽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樣。你是獨女,好容易逃出生天,就不該再揹負那些沉重傷痛。換個活法,外頭海闊天空,總能找到今生嚮往的一些東西。”
沈寰垂目,“是麼?可你也說,我們家只剩下我一個,那些恨和痛,我不背,誰來背?”
抬眼,忽作一笑,“三哥的意思我懂,這樣的世道,我一介女流掀不起什麼風浪,就該安之若素。可現今的世道,三哥覺著好麼?”
顧承搖了搖頭,“不好。可是天道迴圈,萬物生息,一個朝代和一個人,一棵樹,一株草一樣,都有生死枯榮的規律。也許我們身處末世、亂世,這是沒法選擇,生來註定的。憑藉一身,力挽狂瀾,這樣的人或許有,但我確實不是。我們選擇不了身處的環境,但可以選擇以什麼樣的姿態面目活下去。活著,不見得就一定要蠅營狗苟,安之若素也不是一個很壞的形式。”
沈寰默然,許久如喃喃自語,“天道?”
顧承沉沉頷首,“是,天道。”
怔忡一刻,沈寰目光如電,灼灼逼人,“或許,我就是天道。”
無言以對,因尖銳霸道。輕輕一嘆,顧承不再說話,良久起身,緩緩走出屋去,腳步與來時相比,無限凝重。
春日天好,透著勃勃生機,轉眼初夏漸至,空氣裡多了幾分薰然熱氣,夾著花香鳥語,聞之令人氣息愉悅。
沈寰提出要上街,並不是為了閒逛,只是在顧宅一方天地裡,待了小半年,想要出去瞧瞧外面的人和物。
顧承欣然應允,卻不料她要求預備幾件男子衣衫。驀地想到初見,她就是一身男裝,極盡風流俊朗,也許是她慣做這樣打扮。他想了想,終於不再多言,一一答應下來。
其時無論世道好壞,天子腳下富饒京畿,一眼望去仍是滿目繁華。
這裡是隨著一個朝代興起,最先興盛的所在;也會是隨著一個朝代衰亡,最先衰敗的地方。
沈寰微微垂著頭,並不流連周遭景物,年來她的身量長了不少,漸呈高挑窈窕,此時若不是穿著最尋常的衣衫,扮作一個少年模樣,走在街上定然是會為人群所矚目。
甩脫含香,於沈寰而言,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她獨自一人,輕盈繞過人潮,青衫飄巾,翩然越步,目光堅定的向城中最富貴的街巷走去。
轉過最後一條街,眼前出現一座恢弘富麗的宅院。沈寰站在角落裡,靜靜打量,她還記得,這是當朝權宦,司禮監大太監常全義的府邸。
很多年以前,沈徽有一次上京述職,曾攜她一道,來此做客。只是那時候她還不懂,這間宅院的主人,有著怎樣滔天的權勢,父親和那人把臂言笑時,彼此心裡又有怎樣的暗流起伏。
此刻正交午時,沈寰知道,白日裡,常全義會在宮中陪侍皇帝,只有到了晚上才會返回這座外宅。若無意外,她今日一定不會在此地遇到常全義。
她只是來看看這裡的地勢與防範。打眼望去,門前的侍衛皆著京衛服制,那是皇帝的親衛之一,如此氣派,如此逾矩,常全義在朝中有九千歲之稱,也就不足為奇了。
沈寰盯著門前看了一刻,便見三乘華蓋車從遠處駛來,停住在大門前,自車上下來三名男子,看穿著卻都不是公門中人。
為首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鬚髮皆白,身著道袍,頗有仙家風骨。
她先凝目其人,一時看不出異常,忽然一陣風颳過,卻見那道人的衣衫紋絲不動,連袖口也不曾有一點起伏。
她心下微微一驚,知道那是最為上乘的內家功夫,其人想是已練至化境,周身氣息無須刻意,自然而發,足可以抵禦一切外物之力。
她又看向旁邊兩人,左手處那人,是個中年虯鬚大漢,渾身肌肉隆起,呈磅礴猙獰態勢,該是硬橋硬馬練就的外家高手。
右手邊那人身材瘦小,毫不起眼,可她看得仔細,當風拂過,掀動他身上輕薄衣衫,隱約可見他背上一條條流動的肌肉,像是遊走盤爬的虯蛇,此人想必是擅長太極功夫的高人。
這三人不說話,也不屑環顧一眼周遭事物,不急不緩的自正門進了宅院。
朝中盛傳,常全義篤通道教,曾廣招天下得道之人,為求長生不老靈丹妙藥,後來又趨向於修煉內家心法,以延年益壽。看來這三個人都是他豢養的頂級高手,一方面助其修煉,一方面為其提供近身保護。
沈寰閉目沉吟片刻,轉身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