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倒春寒。賀州城能不能度過這場倒春寒,迎來真正的春天,他得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
鶴鳴藥堂今日又給都督府上送了好些補藥。
許杭看著那些藥裝上車,等都督家的人走了,他才對胡大夫說:“今兒是最後一次給他們送了,明兒起不用準備了,你也通知掌櫃,不必再多進貨了。”
胡大夫很詫異:“這…都督府上都不需要了?”
許杭眼神很堅定:“對,他不需要了。”
說著,許杭拿了幾個方子,出門往顧芳菲家而去。
顧芳菲好幾日前就託人帶話給許杭來家中做客,許杭推辭說得了空再去,今日就算是得了空了。
只見顧芳菲一早就在門口候著,遠遠見著黃包車就走上前去迎。
一直把許杭領到大廳,又是泡茶又是上點心,還讓丫鬟拿條薄薄的鵝絨毯子給許杭墊著坐,可以說是貼心得緊。
“先生肯來,我很開心。”
“顧小姐太客氣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許杭輕笑一下,然後從懷裡拿出方子,“上次你問我,有什麼中藥能用到你的化妝品裡,我替你列了一些,這是‘三白’?和‘七子白’?的藥方,要是你賣得好,我再開一些給你。”
顧芳菲接過來,看了一會兒,認真收好:“先生的醫術和人品,我一百個放心。”
二人又談了好一會兒,天文地理、時事政治,無話不說。顧芳菲本來以為,像許杭這樣地道長大的人,多少思想會迂腐些,沒想到幾番言語下來,他不僅無所不知,更是極為開化,說到時事痛點,更是能針砭時弊,令人咋舌。
於是她留許杭晚飯,許杭也沒推辭。用了晚飯又聊了許久,等丫鬟把茶換成牛奶,顧芳菲一看外頭,天都黑了。
再看手錶,七點。
這時候,許杭才提起:“前幾日讓人送來的項鍊,不知道你還喜不喜歡?”
顧芳菲笑得開心:“自然喜歡,一看就是最新的樣式,倒是我白拿先生這麼貴重的禮。”
許杭露出一點放心的表情:“這就好,我還擔心會令你不喜歡。哦對了…”他從懷裡拿出一個錦盒,“上回送項鍊的小廝辦事不利索,把這配對的耳環給落下了,今兒我順道帶給你,你一起帶著看看,合不合適?”
顧芳菲雙手接過,然後喊樓上的丫鬟把臥室裡的項鍊拿出來。
小丫鬟小跑著就端著首飾盒出來了,可是下樓梯的時候,突然覺得膝蓋抽疼一下,像被人捏住骨頭蓋似的,然後就是小腿一麻,身子一撲,從樓梯上滾下來了。
“啊——!”
她整個人四仰八叉的,項鍊也跌出盒子,摔在地上,磕碰得斷裂。
顧芳菲和許杭臉色一變,馬上上前把人扶起來,顧芳菲上下打量:“你沒事吧,摔疼了嗎?”
許杭很紳士地替她撣撣膝蓋上的灰。
小丫鬟跌得不厲害,沒破皮也沒淤青,站起來拍拍衣服就好了,只是低頭一看見那條斷了的項鍊,當即就哭了:“這…這項鍊……小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好好走著怎麼就腿麻了……”
顧芳菲忙掏手帕給她擦眼淚,寬慰道:“沒事兒,我看見了,你不是故意的。”
安慰了小丫鬟兩句,顧芳菲才俯身撿起項鍊,果然呢,整個項鍊裂開,寶石也有些磨損,看起來沒法帶了。
顧芳菲有些歉意:“先生,都怪我保管不周,糟蹋您的心意了。”
許杭接過項鍊,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說:“這問題不大,我認識一個手藝匠人,若是拿去給他修,一定會像新的一樣。”
“真的嗎?那這匠人在哪兒,我馬上去找他!”
許杭又道:“還是我去吧,約莫兩三小時就能修好,到時候我再送回來給你。”
“那多麻煩先生啊,還是我去吧!”
“天已經黑了,你一個姑娘在外不方便,況且那兒的路我熟。”
顧芳菲只能說:“那我讓司機送你去。”
許杭想了想:“也行。”
十分鐘後,一輛福特車駛出顧家大門,車軲轆轉得飛快,直往夜色深處而去。
今夜冷,月亮明。這樣的夜晚,倒是很適合出門辦事。
注:1、三白:白芍、白朮、白茯苓
2、七子白:白朮、白芷、白芨、白蘞、白茯苓、白芍、白珍珠
第26章
車子一直開到了東來巷子口,一個紅燈籠下停住,許杭下車,拿了幾個銀元對師傅說:“裡頭店小,您就在對面餛飩攤吃個宵夜等我吧。”
司機老劉笑呵呵接下:“沒事,我就在車裡抽袋煙,眯一會兒,您慢慢來,我等著。”
許杭轉身,一步步往巷子深處走,很快就沒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老劉顛了顛銀元,塞進口袋,掏出菸袋,點火,長長呷了一口。
孃的,這天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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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雕樑畫棟處,未必是夢鄉。
菱角鏡前,一雙茱萸開啟黑漆描金嵌染牙妝奩,摸過頂上‘福壽如意’的字樣,開啟第一層,拿出赤紅指甲油,在指尖塗抹。
細刷子一下一下,描得美豔,再用香水瓶在耳畔點了點,阮小蝶對著鏡子傾城一笑,覺得甚是滿意。
今兒是個好日子,她值得打扮得喜慶,拿出櫃子裡新做好的交領桃紅襖子,一顆一顆盤扣都仔細繫上。
最後,從一個破布包裡拿出琵琶弦,給支架上的琵琶換好,單手抱琴,嫋娜多姿得往一間房走去。
推開房門,一股濃烈的煙味撲面而來,阮小蝶冷不丁嗆了一口,但是不改絲毫表情,笑著走進去。
羅漢椅上躺著剛抽完煙的汪榮火,半耷拉著腦袋,雲裡霧裡,不知今夕何夕。他努力眯起眼,看見一個美好的影子,就痴痴笑了一下,握著她的手親了好幾口:“寶貝兒,今兒給爺唱…唱什麼?”
阮小蝶往汪榮火手邊空了的菸袋裡裝滿菸草,遞到他嘴邊,這才捧著琵琶坐到他對面的凳子上,輕攏慢捻:“都督聽了就知道了。”
一曲琵琶幾多情。
美人一張口,聽得人骨也酥酥皮也麻:“可憐奴,氣喘喘心蕩蕩,嗽聲聲淚汪汪,血斑斑淚滴奴衣裳~”
這是越劇《斷腸人》的唱段。
汪榮火這一袋煙抽得猛了,覺得眼前更是迷離一片,白茫茫的看不清,只知道阮小蝶一雙手像是蝴蝶一樣上下翻舞,在琴絃上跳躍。
“生離離離別家鄉後,孤單單單身在他方,路迢迢遠端千萬裡,渺茫茫不見年高堂——”
這時,琵琶聲頓時一轉,頗有些鐵騎突出刀槍鳴之感,唱詞也變得生冷許多:“虛飄飄逼我走上黃泉路,倒不如讓你早點見閻王!”
‘錚’的一記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