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長蘇含笑道,“原本便是偶感風寒,不是什麼大事,吃兩劑藥發散發散就好了。”
蔡荃道,“蘇先生智謀過人,真乃無雙國士。只是這身體似乎想來弱了些,就沒個根除的法子麼?”
“時也命也,”梅長蘇說道,“病體所限,也是沒法子的事,看天意罷。對了,聽聞最近京中出了一樁奇案,範御史溺亡的案子,可有定論了?”
蔡荃撫掌,“已經結了!說起來,這範御史竟然是被小妾所殺,而這小妾竟是一名滑族人,真是環環相扣,果然奇案。”
梅長蘇奇道,“那小妾是滑族人?”
“對,若不是範御史的正妻堅持要求追查,這個小妾的身份怕是永遠也不會暴露。”蔡荃擦了擦汗,道,“剛好弊部歐陽侍郎呈上本案結語,蘇先生要看一看麼?”
蕭景琰不敢直視梅長蘇,一直豎著耳朵監聽他三人談話。那個範御史溺亡案涉及到滑族,而與滑族有重大牽涉的夏江始終下落不明,梅長蘇一定對此案特別感興趣。但想到梅長蘇的病情,蕭景琰可不願他再為這點小事煎熬心血,便咳嗽一聲打斷蔡荃,乾巴巴道,“蘇先生大病初癒,蔡卿還是不要勞煩他了罷。”
蔡荃興致勃勃,手已經伸進袖子,聞言不禁一怔,蕭景琰頓悟,他出言阻止,口氣冷硬,怕是惹來了誤解。蔡荃和沈追他可以不加理會,但若梅長蘇誤以為二人生出嫌隙,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於是飛速地瞥一眼梅長蘇的表情,垂下眼瞼,道,“那個,蘇先生……你的身子一向弱,氣虛血虧,還是以靜養為宜。本案已結,犯人擬定秋決,無甚疑難。你,你……”支支吾吾了半晌,又道,“那茶冷了,來人,給蘇先生重新換一盞新的來。”
梅長蘇道,“不必,最近大夫叮囑,我倒是不能喝太多茶。”
蕭景琰道,“原來如此。”只覺梅長蘇兩道目光緊緊盯著自己,簡直如芒在背,後背爬了一層細細冷汗。梅長蘇輕笑一聲,“聽聞太子殿下前日崴了腳,沒大礙罷?”
“皮肉小傷,沒傷到骨頭,不礙事。”蕭景琰口中發乾,抓起案几上的一盞水連喝三四口,“多謝先生關心。”
“殿下客氣了。”梅長蘇語氣平平,忽然話鋒一轉,“其實我近日風寒漸愈,看一份結語倒也不至於費力。太子殿下,那件案子我很感興趣,還是請蔡大人將結語與我一觀,如何?”
“既然蘇卿有意,那蔡卿就給他看罷。”蕭景琰說道,喉嚨更加乾渴,不禁一口氣將剩下的半盞水悉數喝下。那邊梅長蘇接過結語,整了整衣襟,一邊翻閱,手指一邊輕輕捻動袖口,此情此景,蕭景琰眼眶一熱,差一點就剋制不住,想要衝下去將他抱入懷中,但想到梅長蘇不得已的苦衷,值得拼命忍耐,眼角憋得通紅。
梅長蘇出神地看著那份結語,對蕭景琰內心波動無知無覺。喝了口茶,他伸出手去,無意識地在面前的點心果盤中摸索。蕭景琰猛然暗叫不妙,定睛一看,好死不死,梅長蘇居然捻起了一塊榛子酥,正緩緩送入口中。
“等等!”蕭景琰急得滿頭大汗,風一樣撲上去一掌將榛子酥打飛,“這點心不新鮮了……”他自悔冒失,情急下哪裡還找得到理由。
梅長蘇面色慘白,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
——原來他這是在試探我,蕭景琰登時明白,他又一次被梅長蘇……不,林殊,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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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沉默,漫長的沉默。
掌中的手腕一直不斷地發抖,蕭景琰攥緊手指,生怕一不小心,梅長蘇就會如一縷輕煙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他訥訥,“小——”
“太子殿下。”梅長蘇突然開口,將蕭景琰的話生生打斷,“蘇某殿前失儀,還望恕罪。”
蕭景琰一愣,立時明白過來,回頭一看,蔡荃和沈追俱目瞪口呆,便道,“蔡卿,沈卿,我同蘇先生有事要談,你們明日再來罷。”
那兩人如蒙大赦,忙不迭請辭而去。幾名內侍察言觀色,早已悄然退下。“東宮都是我的耳目,”蕭景琰牢牢扣緊手指,“你無需擔心。”
梅長蘇牽動嘴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我……”說一個字復又沉默,過了半晌,才虛弱地做出一個微笑,“時候不早,蘇某先告辭了。”
蕭景琰哪肯輕易放他離開,心中千言萬語,臨到唇邊卻不知從何說起,一著急,下手越發用力,梅長蘇頓時眉頭緊皺,奮力一掙,“疼。”
“抱歉,我……”蕭景琰嚇一跳,連忙鬆開,只見梅長蘇腕間蒼白的面板上被他抓出一圈紅痕,不由大為心疼,“我不是故意的,我……”
梅長蘇搖搖頭,“我走了。”
“不行!”蕭景琰出聲阻止,但梅長蘇向他一拱手,而後轉身便走。他想去拉他手臂,又怕下手忘了輕重,只得跟在梅長蘇身後。梅長蘇沿走廊急急前行,腳步踉蹌,忽然身體一軟,扶著一根立柱,緩緩坐到了漢白玉臺階上瑟瑟發抖,一手抓著前襟,氣喘之聲頗為急促,似是喘病發作。蕭景琰大驚失色,剛要伸手攙扶,卻聽梅長蘇緩緩開口,道,“別過來。”
蕭景琰僵在原地,梅長蘇瘦削的背影像一根針,狠狠扎進心尖,鮮血淋漓。他的意思,他懂,他明白——面前的梅長蘇已不再單純是那個心機深沉的麒麟才子,他還是林殊,當年金陵城中最為意氣風發的將軍少年。
但他現在變成了梅長蘇,只能頹然地坐在地上,病骨支離,連站起來也站不起來;而站在背後欲言又止的他,卻是曾經最親密的兄弟——他們兩人一起長大,一起習武,一起比試,一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浴血衛國……那樣驕傲張揚的赤焰軍少帥,怎麼能忍受被困在一副病弱的軀殼之中,變成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陰詭謀士,甚至不堪地雌伏於自己身下,還生下一個孩子。
他的小殊,該有多痛苦,多絕望。
蕭景琰牙關緊咬,很久以前,年少的林殊曾與他做過一個約定。
“水牛,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林殊擦一把額頭汗水,“假如有一天,我武功盡失,你一定要殺了我。”
蕭景琰嗤之以鼻,“少胡說八道。”方才比武,他三輸一贏,“淨異想天開。”
林殊捲起袖子,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抬起下巴,目光直視著他的手下敗將,“景琰,我是認真的。”
蕭景琰呼吸一滯——林殊的眼睛異常明亮,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漸漸地,梅長蘇的急促的呼吸平穩下來,蕭景琰怔怔地望著他秋水色的背影,彷彿一片雲籠罩心間,細雨濛濛,瀝瀝不歇。
他說不出一個字,縱有萬語千言,文辭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