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不值的顏面。
現在他的顏面又值幾個錢?
假如他家小混蛋真的在國外上學,一旦離開龍江,踏出國土,他就是對著觀眾哭瞎眼也無濟於事,他家小混蛋根本沒有機會看到。
再假如大學畢業,他家小混蛋就此定居在國外,那麼他們……
車窗外一棵棵乾枯的樹木從眼前飛速掠過,坐在後面的魏真猛地挺直了腰背,“到電視臺。”
蔣勤伊也正想去躺電視臺,問問趙大寶掉進了哪裡的冰窟窿,之後再到那周圍打問一下,或許能得到些有價值的的資訊。
不過魏真的臉色很難看,蔣勤伊想讓兒子回酒店休息。
“小真媽媽一個人去電視臺就可以了,想知道趙大寶掉入哪裡的冰層應該不難,找到那天在場的記者”
魏真預要開口,司機先一步打斷了蔣勤伊,“你們要找的人是掉進了冰窟窿麼?”
蔣勤伊和司機點點頭,司機無語笑道,“那你們跑什麼學校和電視臺,應該到醫院找啊,你們想,零下30度,他還能活蹦亂跳到處走!”
母子倆對視一眼,同時衝司機吼,“馬上去醫院。”
龍江縣只有一家醫院,已經有些年頭,裡面比較陳舊。
魏真和他媽來到問詢處,問完最近有沒有因為掉進冰窟窿入院的病人,又報了趙大寶的名字。醫生查了記錄,沒找到趙大寶的名字,不過醫生說,有一個無名人跟他們所說的情況符合,是大前天送過來的,還處在昏迷狀態,就在住院部三樓的走廊裡,他們可以去看看。
無名人?
魏真飛奔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當魏真大喘著氣,站在冰冷陰暗的走廊盡頭,望著和他還有一段距離的移動病床,他差不多已可以確定那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心心念念想著的人。
他在他身邊時的歡聲笑語。
他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寶。
此刻,一動不動躺在這裡,成了無人問津的無名人。
魏真一步步走到移動床邊,他拂起趙大寶額間的黑髮,看了一眼又一眼,他還認得,這就是他家小混蛋,他沒忘。
魏真微微抖動的唇落到了趙大寶滾燙的額頭,他吻著,全心全意的吻著,不管走廊裡出現了誰和誰,用怎樣的眼神盯著他看。
小跑上三樓的蔣勤伊看到這一幕沒再向前,來了門診。
眼下蔣勤伊不想質問,為什麼將病人放在走廊裡置之不理。諮詢完趙大寶的病情,把人轉到最好的病房,用上最好的藥。蔣勤伊喝了點熱水暖和了一下,準備去興師問罪。
趙大寶嘴唇乾裂的不像樣,魏真正坐在病床前用棉籤蘸著水往趙大寶的唇上潤。蔣勤伊放下杯子打算先安撫安撫魏真,她感覺兒子好像要哭了,眼睛紅紅的。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走進個老大爺,魏真和他媽先後站起來,老大爺指病床上的趙大寶,“你們是這娃的啥人?”
魏真道,“他是我兒子。”
“兒子!”老大爺明顯不信,但老大爺鬆了口氣的嘿嘿一笑說,“那俺就放心了。”
蔣勤伊禮貌問道,“您是?”
“俺是李老頭,這娃和俺的狗掉進了池塘。”
蔣勤伊明白了,把李老頭領到了病房外。
其實李老頭很鬱結,他那條狗是別人送的,他住在池塘邊,狗狗總喜歡亂跑,但從沒出過意外,那冰厚著呢,他不明白他家狗怎麼掉進去的。
那天記者來採訪留守的孤寡老人,他是最後一家,採訪進行到尾聲,鄰居突然跑來說,他的狗和一個年輕人掉進了池塘。
他奔出去一看,可不麼,狗狗身體一半以上已沒入冰層,兩條前蹄搭在冰面上汪汪地叫著,緊挨著他家狗狗,身體也陷在冰層裡的就是趙大寶了。
狗和人離岸不遠,但沒人敢上前一步。
隨著他一起趕來的記者,見可多抓一條新聞,趕緊追問圍觀的群眾,事發過程,一個群眾說,我看到狗掉進冰裡,年輕人也跟著掉下去了。
然後記者就對著攝像機嘰裡呱啦一頓說,什麼青年捨生取義,只為救狗,目前的形勢非常嚴峻……
記者說話間,冰面破裂,人狗淹沒在了冰水中。
片刻趙大寶一個人爬上了岸,記者對著趙大寶啪啪啪拍完照走了,留下一堆吃瓜群眾和心急如焚的李老頭。
這時趙大寶凍的連說都說不出來了,他的頭髮衣服在接觸到空氣那一刻就全部結成了冰,但趙大寶還挺清醒的,有好心人脫下他的外套,為他披上棉服,他哆哆嗦嗦跟李老頭回了家。
換下那身帶冰的衣裳,趙大寶一頭栽到了水泥地上。
李老頭翻遍了趙大寶所有的兜,除了泡溼的五百塊錢,啥也沒找著。
沒有證件!手機!
沒辦法聯絡趙大寶的家人……
李老頭鬱悶的弄了些感冒藥,攆碎,化成水,灌到趙大寶嘴裡。
第二天人不醒,李老頭送趙大寶來了醫院。急性肺炎,需要馬上住院,但醫院裡的病床全滿了,單人病房,李老頭可沒錢讓趙大寶住,他也捨不得花這麼些錢在一個陌生人身上。
於是趙大寶被安置在了走廊裡。
醫生建議用的進口藥,李老頭一問,一天一千多,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醫生勸了幾句,無奈之下為趙大寶輸上了普通的消炎水。
李老頭覺得他沒把趙大寶撇下就夠仁至義盡了,他的狗狗也沒救上來,他還得花錢給這個年輕人看病,而且他並不認為趙大寶是為了救他家狗狗才掉進了冰窟窿。
蔣勤伊瞭解完情況,將這幾天趙大寶看病花的錢硬塞給李老頭,到外面買了些洗漱用品,又打包了份飯,返回了醫院。
醫生說只要用上進口藥,趙大寶會很快甦醒,到時倆孩子一定有許多話聊。蔣勤伊不想打擾,洗漱用品放到洗手間,飯擱到床頭櫃,安頓完兒子記得吃飯,她走了。
天早黑的沒了邊際,病房裡靜悄悄的,那盒飯還在原來的位置,沒有人動過。
趙大寶腦袋以下全部是被子,他被包的緊緊的,只落出一張臉。魏真的手伸入握著趙大寶的手,這隻手好像變大了,他都有點兒握不住了。
個子好像也高了,他揹著他往病床上放的時候,明顯感覺比以前高出一節,還有那厚實的胸膛壓著他的後背沉的像坐山。
他家小混蛋真的長成大人了!
他再也背不動了!
魏真眼睛泛著水光,輕聲笑了笑,驀地發現手心裡的手抖動了幾下,他趕忙目不轉睛盯著趙大寶的臉。
那雙一直緊閉的眼慢慢地掀起,隨之一下瞪大了,他驚喜的看著他,乾裂的嘴唇蠕動著,但轉瞬間眼底就成了死寂的冰冷,他冷冷地合上眼,跟著眼角滑出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