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中西各式的早餐,抬起頭來,問賀前:“教授,你每天的早餐都這麼豐盛嗎?”
賀前靠在沙發上,捧茶杯的手勢隨意得很好看,誠實地向陳燼交代:“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都買了點。”
隨後,他走到餐桌邊,指了指他最得心應手、卻並不需要多少技術含量的溏心蛋和蒸燒賣,說:“這兩個,是我做的。”
陳燼咬著拇指笑了一聲。
餐桌是一張不大不小的四人方桌,賀前自然而然在陳燼的對面坐下。
不曾想,他剛一坐下,陳燼的嘴角隨而耷拉下來。
賀前不解地看著陳燼:“怎麼了?”
陳燼將筷子放下,十指交疊拄著下巴,定定看著賀前,開口道:“教授,你是要跟我做朋友嗎?”
聞言,賀前靜了兩秒,點了點頭。
陳燼有些嚴肅地對他講:“那你不應該坐在我的對面。”
在陳燼面前,賀前總是會在不經意間表露出他鮮少在外人面前有過的茫然。
“為什麼?”
陳燼的表情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認真:“坐在我對面的,比我年長的人,我把他視為我的長輩。而你既然選擇了做我的朋友,那麼我和你便是平等的。所以你應該坐在我的身邊,而不是我的對面。”
說完,他停頓兩秒,用一種平靜而莊重的口吻對賀前說:“賀前,坐到我的身邊來。”
在那一刻,賀前心裡忽然萌生出一種很明確的想法:憑著優越的社會地位和佔優勢的年齡差距便可以輕而易舉獲得想要的尊重,是一種極其矇昧的愚見。
賀前站起來時,陳燼很自然地把旁邊的椅子拉到他的身邊,然後自己往裡面挪了挪,拍了拍椅子,對他說:“坐下。”
賀前坐下來後,一頓平等的、頗為愉悅的早餐便開始了。
陳燼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了,轉過臉來,近距離地觀賞賀前吃飯。
賀前往他碗裡夾了一隻蝦餃,頭也不抬地說:“年輕人應該多吃點。”
陳燼把手撐在椅子上,搖頭說:“我不是年輕人。”
正當他要開口說“我十八歲成人那天起就老了”的時候,賀前又往他碗裡夾了一片培根,用一種再自然不過的語氣對他說:“你不是年輕人,你是小孩子,小孩子更應該多吃點。”
說完,他轉過臉來面向陳燼,十分真誠地徵求陳燼的意見:“你想當年輕人還是小孩子?”
賀前這個人很奇妙的一點是,你只有與他面對面,近距離地看著他時,才能從他那雙孩童般天真的眼睛裡找尋到半點歲月的痕跡。甚至可以說,在陳燼面前,他恍然未覺自己將長者的姿態收斂得很好。
而只有在極少的瞬間,他才會不經意地流露出零星恰當的長者式關懷,同時也暴露了兩個人之間十六歲的年齡跨度。正是因為如此,這種橫貫在兩個人之間的年齡差,也讓陳燼覺得賀前更好玩,更容易被他打動。
於是,被賀前打動了的陳燼重新拿起筷子,咬了一口培根片,慢騰騰地說:“我還是當小孩子吧。”
8 第8章
吃過早餐,賀前便送陳燼回家了。
到了以後,賀前依舊將車停靠在那一棵未名樹底下。
陳燼鬆開安全帶,並沒有馬上下車。
他轉過臉去問賀前:“教授,今天週六,你有安排嗎?”
賀前不作聲地看著他,沒有馬上給出回答。
陳燼抱著手臂,義正言辭得儼然一位公正廉明的法官大人:“你請我吃了早餐,禮尚往來,我應該請你一回。”
這時,賀前也解開了安全帶,側過身來面對陳燼,用厚實有力的手掌撐著下巴,眼神是一片透明的天真。
“你要請我什麼?”
“福音廣場西南側轉角的那家咖啡館,下午茶有超級好吃的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還有非常香的特濃咖啡……”
陳燼一邊說一邊把賀前剛才被自己解開的衣袖紐扣給繫上,抬眼看他:“接受我的邀請嗎?”
出乎意料的是,賀前聽見陳燼的話,沒有即刻給出答覆,而是陷入了短暫的思考中。
大概十幾秒後,他開口:“我下午有些事……”
陳燼瞭然,點頭道:“沒關係。”
說完,他正要收回手,卻被賀前輕輕抓住了手腕。
“晚餐可以嗎?”
賀前看上去有一種人在不確定時才會顯露的拘謹,手上的力度也很輕,陳燼隨便一掙就可以脫離開來。
陳燼垂眸看了一眼賀前飽滿結實的手背,又抬起眼來,對上他柔和真切的目光,心想賀前如果對著人說謊,這雙橄欖色的眼睛便是最大的破綻。
“好吧,”他點點頭,“許願池旁邊也有一家很不錯的法式餐廳,我們七點在那裡見吧。”
話音剛落,賀前嘴角不自覺往上抿了起來,露出了一目瞭然的愉悅。
陳燼心情也不錯,但他不想表現得太明顯,於是不客氣地把手收了回來。
在他推開門,準備下車的時候,賀前用一貫沉穩的語氣對他說:“今晚見。”
陳燼回過頭來,對他笑了一下。
“今晚見,教授。”
走進小區的時候,陳燼發現綠化帶裡面的高樹結出了很多薑黃色的四瓣小花,既溫暖又明媚。陳燼以為,那是上午十點陽光的顏色。藍空白雲,綠樹黃花,看起來有點像一幅茁壯成長的生命彩繪。經過一棟房子時,他聞見了空氣中飄浮著那種刨花的木屑味,很乾燥很舒適的味道。
一切都是令人心情變好的存在。
陳燼與賀前約的是晚上七點碰面,但在下午三點,他就換衣服出門了。
事實上,陳燼已經很久沒有喝過下午茶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連食慾這種基本與廉價的生理機能他也喪失了。只有在餓得不行的時候,他才會胡亂點些東西來充飢,往往由於沒胃口,嘗不出什麼味道來,也是隨便對付幾口就完事了。
他其實也沒有那麼想吃甜點,但賀前是一個很神奇的存在,就像是一則稱職到位的餐前播報,成功引起了陳燼對核桃仁黑巧力蛋糕以及特濃咖啡的嚮往。
陳燼到達福音廣場的時候,正好是下午三點半。
一切都沉浸在午後斜陽的寧靜當中。
浮動的雲彩自廣場的脊背上空行過,灰色的短尾鴿停立在古老沒落的鐘樓簷瓦上,許願池裡的硬幣在陽光下閃著銀色的光芒。
福音廣場建於上世紀末,是一位葡國建築師的作品。隨著這些年多元化廣場的興起,福音廣場逐漸失去了年輕一輩的青睞。因此,即便是在美好的休息日,這裡依舊空曠得不可思議。
不過,也因此,才造就了福音廣場的與眾不同。這裡就像是一個沒有刻度的玻璃樽,把耳朵貼近樽口用心聽,可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