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迴圈,這是十九歲的葉君山,也是十九歲的唐景人。
她用力地嘆了一口氣,發現站在床尾雙手插兜的林約正幽幽地凝視著她。原本就瘦的他越發衣寬頻鬆了。唐景人的離去叫他更加形單影隻,死亡將把他重塑了一般,就連肉眼都能看到他的脫胎換骨。
他是意想不到的堅強,他永久地支援著唐景人留下來的所有事業,他的店鋪、團隊、後輩和慈善。
他是他生命的延續。
“我都沒有想過要死,你憑什麼?”話語上雖是淡淡的一句,語氣卻發著狠地怨恨和責備,彷彿她有義務活下去,是為唐景人,也更為他。
杜若自知理虧地又垂下了眼簾,喃喃說了句,對不起。
放出來的血,大概都是暗黑的,讓憂鬱和絕望流出了她的身體,現在她覺得自己虛弱極了,空洞極了,是瀕死了。
是自然結構上的重生,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她動了動左手,緊實的繃帶叫她幾乎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她真希望能更痛一些。
“你還想死嗎?”林約咬著牙齒說。
杜若搖搖頭。
“不要怕。”他的語氣軟了下來,“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呢。”
她哪裡還怕,她覺得自己輕極了。
下午水晴來探望她,在她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說,我從來沒有得到過,都沒有想過尋死。你倒好,一直霸佔著,還要做傻事。
杜若一時就懵了,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自動防禦般潛意識地裝不懂。只覺得一陣心酸,羞愧地低下了頭,腦海裡浮現出水晴和唐景人合作無間的畫面。水晴自從和宋得文分開後,就沒有聽說過她談論別的男人了,更別說交上新的男朋友。然而,她也沒有透露關於唐景人的絲毫,藏得這麼深,因為她實在是個好女孩。
這個好女孩此刻還笑著呢。
“從此以後,我猜吧,我倆要孤獨終老了。所以,我提議,我們相依為命,永不分離,好麼?”水晴說,“那傢伙不在了,我失業了,我想我得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呆上一陣子,好生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辦,你覺得呢?”
杜若想了想自己的工作,還有店鋪,發現原來連走開都有些不捨,更別說要死去了。她端起水晴送來的乾貝粥,嘩啦嘩啦地喝了幾大口,說,你容我想想。
她怎麼能說走就走,她還有和譚大哥的一大堆生意事務,還有好幾個新人帶著,還有唐景人的媽媽要照顧。她忽然想到了些什麼,問:“你和他的店鋪呢?要怎麼辦?”
“當然要繼續經營下去啊,他的家人建議把品牌全部轉到我的名下,但是怎麼說呢,雖然我是有份兒的,但我真是擔當不起。你想想我這輩子也不會生孩子吧?我總是會有死的一天吧?我一死,我不知品牌是不是就銷聲匿跡了。但是,我相信無論到了五十年後,一百年後,還是有人想買他的東西的,他的東西里有他的靈魂。你說是嗎?”她一口氣說完,剝了個橘子塞進嘴巴里,“我建議是轉到唐家的名下,他的妹妹有孩子,孩子又會生孩子,只要唐家在,品牌就有所有者。”
“等等。”杜若腦瓜子清醒得很,“他妹妹的孩子已經不姓唐啦。”
“……”
水晴陷入了艱難的沉默中。
“你把品牌接下吧,我們領養一個孩子。”杜若說。
水晴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你說真的?”
杜若點點頭。
領養一個孩子,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是小小唐了。
水晴的雙眼裡瞬間泛出了淚花,一把將杜若抱住了。
“我要當爸爸!你來當媽媽好了。”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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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唐景人的骨灰被親愛的親人和友人們分了些許,剩下的都灑進了自有的大海里。但是,墓地還是鄭重地修整好了,在他家鄉附近的墓園裡,佔地四五平的樣子,墓碑簡單低調,卻擺滿了祭品,鮮花簇擁。每天都有樂迷前來掃墓、拜祭,起初他們總是抹著眼淚,漸漸的他們學會了堅強,只是長久地蹲著,注視著他燦爛的面容。
他們喜歡稱他為“大爺”,他們會順著地圖找到他喜歡的小店,點他生前最喜歡的麵食或蓋飯。他們會在路上偶遇叔叔阿姨們,告訴他們小時候的唐景人是個時尚的乖小孩,這些叔叔阿姨會熱情地將他們帶到唐家的宅前,他們立在那裡,瞬間肅穆了,良久才肯小心翼翼地按響門鈴。
從小門裡出來的是個樸素、安詳的老人,她將樂迷們請進院子裡曬太陽,給他們送上香茶餅乾,順帶一份小禮物,或是唐景人的照片,或是一個小娃娃。樂迷們酸著鼻子硬是不肯掉眼淚,怕又再勾起了這位溫婉婦人心中的悲傷之情。
杜若偶爾會蹲在院子裡鬆土,澆花,抬起紅撲撲的臉,朝樂迷們笑笑。
大概一個月會有那麼一兩回吧。
其餘時間,她還得經營原來的生活。為了適應□□後的日子,她將一部分生意換了現錢,全數交給了水晴,讓水晴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開展新生活。在S城,她每天除了調整自己的生活結構,就是在FIRE HOUSE長久地和譚大哥呆在一起。
最疼唐景人的譚瀝,不知何時起變得有些蒼老了。
四十歲的男人,說話溫軟,做事人情練達,也很大方。徐真真生前受資助的慈善機構,他和林約每年都會捐出不少善款去,甚至還和杜若商量著建立與白血病相關的慈善基金會。唐景人的錢杜若是拿在手裡的,說實話,並沒有很多。在美國的活動原本就很燒錢,再加上他總愛眾樂樂,也對後輩支援有加,剩下的拿分就相對微薄了。
建立基金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杜若覺得肩上的任務又重了。
“從他第一次踏入這裡,算一算居然已經十五年了。”譚瀝對店裡的事已經愛理不理了,每晚出現都只是和老朋友聊聊天。
“19歲的Hale真的,太可愛了。”他一邊回憶,一邊笑起來,“那雙單眼皮眼睛就像永遠,永遠愛著什麼,又憎恨著什麼,太好懂了,非黑即白的。他要是喜歡,你怎麼弄都行,他要是不喜歡,他就要去破壞了……結果,喝醉了就黑白顛倒了,討厭的事常常能惹他發笑,喜愛的事就給他破壞掉。”
“都不知砸了多少家店。”杜若也跟著徜徉在回憶裡,“我記得有一回,他硬要我穿他的衣服,一件件地穿了又脫,脫了又穿。他的衣服你知道,都是奇奇怪怪的,他笑得可歡了。反正,每次其實我不知他究竟是真醉,還是裝醉。”
“但是我一輩子都忘記不了的,是解散演唱會那一晚,他就坐在這裡。”譚瀝指指旁邊的位置,“一直坐著,不說話,突然就哭了。”
杜若聽著,腦海裡浮現出他在臺上彈著吉他哭泣的模樣。然而他卻從來沒有在她面前因為這件事哭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