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的樣子,“那麼,銣礦已經永遠找不到了,你告訴我,你現在的價值是什麼?”
幸好邱十里沒有說出諸如“我沒有價值”之類能夠精準激怒時湛陽的話。他居然蹲下來,盯著腳尖,傻傻地說:“我能氣死江口理紗子……她不是我的姐姐,是我仇人……我要讓她知道,全是一場空。”
“你是能氣死我!”時湛陽差點跳起來,當然他不能,“邱十里,你用腦子想想,我是你的仇人吧,我才是一場空!”
邱十里被嚇住了,也彷彿恍然清醒,他倒是能成功跳起來,罰站似的站得筆直。
“我不想當你哥了,誰愛當誰當!”時湛陽繼續大吼。
“不行!”邱十里也吼,他還沒反應過來,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慌著蹬蹬蹬跑過來,就差往時湛陽腿上撲了。
“不是連哪天死都想好了嗎?你還怕什麼?我他媽不想你死,花錢出力扯皮,煩得要死,你不領情,一身莫名其妙的悲情英雄主義,我還要你這個弟弟做什麼?”
“就是不行!”邱十里錯亂著,果然撲上了他哥的大腿。他像抱著幼時最喜歡的布偶似的死不撒手,儘管他的童年中並未存在過這樣東西。
時湛陽鬆了口氣,輕輕揉上他被假髮壓得亂糟糟的發頂,“好。”他握住邱十里的手腕,牽著他指向浴室裡倒吊的人,“現在過去,問清楚他對你的心臟做過什麼,不要哭,也不要有一點點手軟。”
“兄上,我,我……”
“你可以的,ナナ,二十分鐘還剩一半呢,”時湛陽溫暖粗糙的指腹壓上來,輕輕揉擦邱十里眼角蓄著的液體,“哥哥看著你。”
第五十四章
之前回去換衣服的時候,邱十里紮了自己一刀。
紮在大腿前側,傷口不大,卻很深,匕首兩面開刃的尖兒在裡面攪了攪,他疼得抽氣。不過疼歸疼,他也只是想要自己疼而已,發揮相當穩定,沒有割到什麼主要血管,止血包紮也不是難事。
當時他站在浴室中央,摘了假髮,看到浴缸裡的水痕尚未乾透——船艙缺乏空氣流通,昨晚時湛陽就是在這裡面把他洗乾淨的。現在,他的身上又沾了別人的血,他的綠裙子也被染黑了巴掌大的一塊。
忽然之間,邱十里開始就止不住地冒眼淚,不知道自己在哭,看見鏡子裡花了的妝他才意識到點什麼,埋頭卸妝洗臉,洗了好幾遍,又拿毛巾仔細擦乾淨,再一摸,怎麼還是溼的。
接著那一刀就紮下去了,果然,他成功地遏住了剩下的淚,情緒立刻穩定下來。邱十里講究實用,也不是那種熱衷於欣賞傷口的自虐狂魔,熟練地給自己迅速止血,他靜靜地想到,這世上醜事眾多,譬如精神恍惚,沒出息地哭,譬如殺人,把自己滿手弄得血膩膩的,心裡也知道自己是個殺人犯。
又譬如翻開那些蒙塵的家庭往事,卻聽到親孃是在自己面前被活剝了皮,而當時自己只是個屁都不會的嬰兒,怎麼還平平安安地活了下來呢?那可真是“老天保佑”。又譬如終於知道自己原本姓甚名誰,結果,居然,千真萬確,是自己最恨的那個。
就是這個姓。江口。邱十里一度認為,假如自己哪天出意外死得早了,這兩個字百分百會是死不瞑目的理由之一。這對他來說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怨,姓江口的從十幾年前就開始給他家找麻煩,姓江口的在那場爆炸裡輕描淡寫地插了一腳,卻炸死了他最好的老部下。
姓江口的弄壞了他哥哥的腿。
只有他,這一次也還是隻有他,完整地活了下來。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原來是姓江口的需要搞到他的心臟,所以他身邊的人接連受傷。
然而,也就是那麼幾十分鐘之前,邱十里正是從哥哥口中聽到,自己永遠都和那兩個字脫不了干係。他和想殺的人流著同源的血,他又能怎麼把那些髒的壞的從血管裡摘出去呢?禍首是他的姐姐,而他就是江口虹生啊。
邱十里感覺到了來自命運的巨大嘲諷。他本是不屑於提命運一詞的人,許多年,他看著時湛陽做許多事,他知道那是大哥針對這個虛無縹緲的概念的反抗,甚至反擊,因為不願像每任家主那般做一個殺人如麻的錢罐子,所以大哥用力去產生改變,因為只有弱者才把一切不滿足歸咎於遙遠的“命運”,縮在自己的角落叫苦不迭。
此時此刻,邱十里卻覺得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弱者,一件事在他出生前就決定好了,這之後的種種惡果則像一場暗中鋪陳的謀殺,最終,夢裡的泡泡連串爆破,他獨自一人,被吊在高橋上拉扯示眾。
邱十里無法跳出來審判自己,他閉上眼,好像看見時湛陽就在橋下,焦急地看著他,想要救他,他卻愧於去想象早已知道一切的大哥一直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守著那些泡泡夢。把自己關在這浴室裡再久,浪費再多時間,他也找不到一條原諒的出路。
於是邱十里乾脆把自己收拾利索,好端端地走出房間,進入那條走廊,人牆紛紛給他的視線讓路,他看不清一張臉,唯獨看到時湛陽的那一秒,他有千言萬語。
他說得不怎麼好,每一句都很混亂,滿腦子想的依舊是逃避,好像剛才那一刀也沒起上太大作用,再之後,到現在這一秒,時湛陽發了火,說之前自己都是白費力,要他問清楚,他的心臟被做過了什麼。
“哥哥看著你。”時湛陽這樣說。
邱十里忽然覺得,倘若錯失了這一秒,那以後,那一切一切,全都會沒有了。他像接住救生浮漂似的從大哥手裡拿過那隻手機。影片已經接通了,一輛正在行駛的三廂車,從前座的角度拍,後面擠著暈厥的一家老小,眼上蒙了黑布,嘴巴用膠帶封死,所有人的雙手都被別在腦後綁著。
挨在鏡頭前說話那人邱十里還認識,是個不怎麼回本家的老夥計,看見是他,副駕駛那位也湊過來,一起笑呵呵地問嫂子好。
“理紗子剛剛撤了人,”時湛陽解釋道,“我在廣州給這家人準備了一套房子。”
“是大別墅哦!”那夥計補充。
邱十里心裡已經有數,點了點頭,“找地方停車。”他叮囑兩個夥計,在時湛陽的注視中,一步一步走向浴室,來到倒吊的秦醫生面前。
這老頭本身就很瘦,一身囚衣似的灰衣裳被疼得汗溼了,緊貼在身上,顯得他像一把枯乾的蘆葦,風再吹吹,就不知道哪截會斷。他就那麼在馬桶上方懸空,頭頂離水面一拃遠,眼睛是張著的,不過意識略顯渙散。
邱十里蹲下來,正對著那張髒乎乎的臉,“秦醫生,”邱十里扯出他嘴裡的紅透的紗布,“還認識我嗎?我居然還沒有變成鬼。”
老頭半眯著眼,嘴裡發出類似咒罵的嗚嚕嚕的怪響,血水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