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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治境能臣,對於民政比我熟悉,”戚竹音喝茶,“既然已經到了山河危急的時候,這些陳詞濫調就不必再說了。”

茶亭內氤氳著熱氣,江\\青山苦笑片刻,道:“勸說功名都是老生常談,我到這裡來,只是想與大帥掏心掏肺地講幾句話。”他擱下茶盞,看著戚竹音,“大帥,如若當今是個無能之輩,那我必不會來。可眼下大周復興指日可待,只要革除內患,百姓興業就不是妄談。”

他停頓須臾。

“先帝在位不事朝政,朝廷分派軋斗數載。那年厥西大旱,我籌備不到賑濟糧,實在走投無路,只能貿然借糧,欠下滔天銀兩,是延清夜赴闃都,求請內閣網開一面。當時花思謙要殺我,也是延清跪在閣老門前,求請閣老救我一命。這些年來,他在戶部都給事中的位置上四處奔波,替地方能臣強吏謀得前途,勉力組建如今所謂的實幹派,讓天琛年以後的大周得以殘喘。大帥,我們不敢居功,可我們這些人,為了給大周搏條出路,連身家性命都能賭在其中!”

江萬霄沒有說謊,永宜年後期壞掉的朝政,源頭在闃都,可地方仍然在強撐。厥西如今能承載大周多方壓力,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事情,這是過去十幾年的時間裡,他們這些人共同奠定下的基石。

“鹹德年後延清就力勸朝廷分撥人手,到中博去收拾殘局,閣老迫於花思謙的鋒芒,為保中樞寒門不敢妄動,終於等到鹹德八年花思謙倒臺,內閣才有意調我去中博擔任布政使,但為時已晚,良機已錯,六州不僅匪盜橫行,更有世家勢力盤根交錯,”江萬霄講到情動時,不禁頹然捶桌,長嘆道,“我們無兵無權,該如何下手?內閣光是調任的票子就審議了半年啊!”

茶香飄渺,他稍作平復,接著說:“我原本已經放棄,是延清扶持皇上,力追丹城田稅。大帥,倘若皇上是先帝那樣的阿斗,沈澤川要反,便反了好了!可眼下分明有了曙光。”他看向戚竹音,迫切地說,“盛胤元年才剛剛開始,大帥想出兵助離北,這是外敵當前,我們應了,也給了軍餉,情形再也不是鹹德年那會兒,需要大帥和將軍們入都跪求軍餉。邊郡黴糧案逼反了陸廣白,內閣至今沒有聽從言官諫言真的革掉陸家爵位,這就是想要再給朝廷和陸廣白一個機會,大家重新來過,此次沒有世家干涉,只有文武百官坦然相待,大週中興就在此刻啊。”

江萬霄今日所言句句肺腑,是旁人不懂、不解甚至不情願明白的事情。他們都是大周運轉的齒輪,在斑駁生鏽的時候憑靠代代賢能來得以潤轉,這個人不是一個人,他可能是早期的齊惠連,後來的海良宜,乃至現在的薛修卓。他們跟世家不同,即便觀念碰撞,甚至理念矛盾,但在民事上無一例外都出過實力,是這棵枯朽老樹的最後生機。

“沈澤川在中博六州推行黃冊,我們早在厥西就落實戶籍,從我管轄十三城以來,各地衙門年年核查,地沒丟,田沒荒,港口貿易興盛昌榮,若非沈澤川執意插手,今年的永宜港關不了!”江萬霄說,“八城田稅之所以中止,正是因為沈澤川逼得太緊。他在中博自稱府君,三境都把他叫作梟主,世家要狗急跳牆,停查是迫不得已——”

屏風內的柳娘突然輕聲“啊”了一下,江\\青山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微微起身。紅纓繞出屏風,對花香漪附耳說了些什麼。

花香漪看向江\\青山,道:“夫人身體羸弱,路上奔波,胎象不穩,只怕要在此靜養幾日。”

柳娘在鹹德年壞了身體,江\\青山知道花香漪所言不假,他一邊言辭激烈還沉浸在遊說上,一邊牽腸掛肚全系在柳娘身上,一時間啞了聲音,站不是,坐也不是。

既然小聲說:“阿你陀佛,夫人須得用些藥了。”

□□山不禁問:“什麼藥?她身子弱,平日看的大夫都很謹慎。”

“聽聞你們成婚數年,令堂還要夫人日日都站規矩。從前便罷了,”花香漪略微責怪道,“怎麼夫人有了身孕,還要站規矩,這是什麼規矩?”

江萬霄最難以啟齒的便是家事,他母親早年守寡,硬是把他養成了封疆大吏。老夫人平時既不受金玉賄賂,也不同宦官家眷攀交,一心一意要□□山做個清官,就是持家規矩太嚴了,尤其是在對柳孃的時候。

戚竹音原本沒想開口,她自己家裡也一堆煩心事,可誰知桌下的腳被輕碰了碰。她藉著喝茶的動作心神領會,放下杯子,說:“我看你先不要忙政務,闃都尚無訊息來,就先安頓好夫人吧。”

江萬霄已經察覺不對,謹慎地說:“出兵一事……”

“我再考慮兩日,”戚竹音正色地說,“兩日以後,必定給你一個答覆。”

* * *

費適抱頭奔跑在雨中,隨處可聞都是議論聲,逆賊、女帝、偽造,百年闃都在這場暴雨裡岌岌可危。他跑溼了鞋,在雨中被人撞了個踉蹌。

昔日的小侯爺穿著簡樸,在赫連侯癱了以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就再不與他來往了,家中養不起人,只能把婆子僕從都打發了。費適開始還想混,可是看他姐姐照月一邊帶孩子一邊熬夜做繡活兒,便知道家裡是徹底沒錢了,如今靠替人寫信為生。

費適撿著信,罵道:“瞎眼狗,撞爺爺,爺爺以前橫行……”他抹著臉上的雨水,覺得跌在地上的人眼熟,便用腳踹了踹,“喂?”

這人倏地抬起頭,蓬頭垢面,看不清模樣,只對費適拍手傻笑:“小侯爺,小侯爺!”

費適兜著信,說:“喲,是個有眼力見的,爺爺我正是小侯爺。”

這瘋子髒兮兮的,只有一隻腳穿著鞋,他搖頭晃腦地說:“小侯爺,找,找我大哥!”

“我他孃的又不是你大哥!”費適扯回自己的衣裳,嫌他臭,驅趕道,“去去去!”

這瘋子便咧著嘴,真的走了。他在暴雨裡蹦蹦跳跳,逢人就喊:“大哥,我大哥是大官!帶刀的大官!”

“晦氣。”費適嘀咕著走了兩步,覺得這聲音實在耳熟,他又走幾步,隔著雨幕看見破敗的韓府,忽然呆愣在原地。

“都軍借道!速速閃開!”

軍靴踏濺著雨水,在闃都街頭奔走,全城戒備已至極點,軍備庫裡的守城器械全部騰到了牆頭,沈澤川要打進來的訊息遠比女帝的身世流傳得更廣。

費適被都軍撞開,他兀自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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