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
太子監國並非個名頭,許多朝臣依舊在勸諫梁帝,請求收回其成命。
梁帝聽見這些人在自己耳邊嗡嗡,簡直煩不勝煩,還派人去催促岑瑜儘早啟程。
但,梁帝不是在御書房,就是在煉丹房。自從清遠觀觀主入了宮,其餘在宮中的道士們都不見了蹤影。
東宮的內殿裡繁亂,在這氣氛壓抑的時刻,大家都夾著尾巴做人。朝中局勢如同一隻蟄伏的兇獸,誰都不知道它何時要暴起。
堆積成山的摺子都被清點過一番,岑瑜回來時一言不發,整個人冷得如三九寒冬。
他不眠不休,等差不多批閱完所有緊要的奏章,已是深夜。
“殿下,您真的該歇息了。”旁邊的寇真道。
寇真怎麼也止不住心中的擔憂,殿下自從陛下下旨後,就開始部署去西南賑災的一切。
加上流民□□,陛下身體抱恙,還要操心監國之事,還要適當在政事上糊弄陛下。
粉飾太平、欺下瞞上的技巧並非高超,而是梁帝的心思早就不在治國之上,卻偏偏想要把這權力捏在手裡。
寇真偷偷瞄了眼岑瑜,就算隔著這麼遠,也能看見他眉宇之間濃重的疲憊,墨色的眼中沉鬱,眼白也泛起紅血絲。
他揉額角太過頻繁,即使屋中醒神的香濃地嗆人。
岑瑜拾起桌邊另一沓摺子,道:“備車,去別院。”
別院不是被搬空了麼?殿下去別院做什麼。
寇真焦急道:“還請殿下以貴體為重,您已經近五日沒怎麼休息……”
“去備車。”岑瑜打斷寇真的話。
他的聲音低啞,甚至乾澀到有雜音。
“……遵命。”
一輛馬車從禁宮高牆附近駛出,一路到了勝業坊側邊的小門。
已是宵禁,小門卻開了,岑瑜像是迫不及待似的,大步走進別院,開啟書房。
一股塵封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已經命人將所有重要的物件搬離別院,可這次再回來看,是為了一點點心底說不清道不明的希望。
案几上空空如也,大櫃上也空空如也。
岑瑜推開窗。
今夜夜空晴朗,星河高懸。
窗外的杏花樹仍在,可去年冬天的雪已融化乾淨了,徒留光禿禿的樹杈,在倒春寒風中搖晃。
“殿下……”寇真傳喚道,“鄭掌櫃求見。”
岑瑜的手離開窗扇,“讓他進來。”
*
鄭易坐在椅子上,面對被搬空的書房,光禿禿的案几和大櫃,有些不適應。
他沒想到,居然有一天,太子殿下會坐在這樣的地方同他講話,甚至都能聽見回聲。
“待我走後,暗線留在京城,錢伯和其他生意撤去洛陽……還有,一旦壽王有領兵從封地離開的意圖,就立刻帶人去找鎮國公。”岑瑜取出懷中的符牌,遞給鄭易。
鄭易摸著手中的牌,一愣。
這可是能調動太子親衛的令牌,卻被如此輕易地交給了他。
“殿下,鎮國公府都已經放出風聲來了。”鄭易此刻依舊壞笑道,“郡君要不然會說給蔣家大公子,要麼會說給常家大公子,即便鎮國公出事,她都不會有事的。”
岑瑜的臉驟然冷了下來。
鄭易停止在岑瑜底線邊緣反覆試探的作死舉動,忙不迭又問了不少問題,譬如要帶著鎮國公幾人去哪裡,譬如後續怎麼安排。
岑瑜一一答了,鄭易這才起身行禮告退。
他出門後,臉上那點嬉皮笑臉才慢慢沒了,略顯平靜的臉上露出憂慮來。
而屋中的岑瑜,則靜靜坐著,闔上了眼。儘管疲憊至極,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她在議親。
她在議親,從什麼時候開始決定議親?
他這兩日去了京郊,當然不知道。
可她為何沒有送信物來。
若是因為東宮政事繁亂,為何連這別院書房都空空如也。
為什麼她什麼都沒和自己講,難道從前那些事都是他一廂情願。
明明她對他是有……
想到這裡,岑瑜突然頓住,睜開了眼,站起身。
可笑的是,他竟然有些不確定。
映枝對誰都很好,會送人禮物,會知恩圖報,會同父母撒嬌。
或許她本就是一個善意的人。
岑瑜的腦中嗡嗡作響,連日的疲勞卻讓他不甚清醒,彷彿有人在撕扯他的腦袋
他明白不能輕易地下定論,或許有什麼他沒考慮到,在一團亂麻時不該衝動。
可他是這麼想的,卻避免不了。像是第一次被太傅考校課業,心臟揪在一起,妄圖找出些細節佐證他的觀點,回憶裡卻一片空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認識到,他失控了。
岑瑜從牆邊躍過去,做著和映枝去年一模一樣的事,只是這次是他來找她。
春夜寒冷,他感覺自己如墜冰窟,撥出的白汽都是冷的。
他看見映枝垂著眼,坐在窗前,秉著一盞燭火,正翻動著幾張畫卷。
隔著這麼遠,他都能看見畫卷上身著各色衣袍的男人。
儘管岑瑜心中隱隱有猜測,為什麼映枝會去議親。但看見這一幕,他心中還是止不住地泛起酸澀。
她想嫁給哪家公子?
是不知道嫁哪家更好麼?
映枝的手一頓,忽然抬起頭。
她臉上帶著驚詫的神色,“子瑕?你怎麼來了?”
是明月既上,夜色清朗。
這一輪月她彷彿在哪裡見過,只不過當初懵懵懂懂,如今卻看清了現實。
春月皎皎,萬物生髮,有人披星戴月而來,靜靜站在她窗外。
那月是天上月,那人是月下人。
是她心上人。
她有一萬個問題要問,比如你去哪兒了,你怎麼不回我的信,東市的店鋪為何關了。
你……願意和我結親嗎?
岑瑜看著那冊子,聲音沙啞:“郡君要選哪家公子結親?常家還是蔣家?”
夜色濃郁,映枝看不見他的臉,只看見岑瑜的喉結上下滾動,聽他說:
“蔣家公子性子太過疏狂,總喜歡埋首書卷,還好飲酒,夜裡常常與同僚飲到天明,醉了還會站在屋頂上高歌。”
“常家公子太過懦弱,怕是一生難以有建樹,萬一出了事,怕是護不住郡君。”
“寧王世子前些時候上門追求前太尉獨女,還發誓非他不嫁,不是良選。”
“孟尚書這麼多年未娶,只因為有個難以忘記的表妹……”
岑瑜一字一句,語速奇快,看似冷靜地分析,實際上五臟六腑都好似被放在火中炙烤。
他垂在衣襬邊的手捏緊,縱使知道蔣家公子常家公子等人都是京城姑娘心中的良人,自己在背後中傷也並非磊落之舉。
但他難以忍受,在得知她要嫁給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