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陳鬱就讀書館的坐館夫子,好打人手板。
“近來挨先生的板子了嗎?”趙由晟目光落在陳鬱腰間的香囊,特製的銀香囊,裡邊封置一小塊香餅,待香餅氣味耗盡,香囊便也就無用,這樣的小東西是相當奢華的物品。
陳鬱穿上鞋襪,站起身,摸摸鬆散的頭髮,回道:“先生考的我都懂,叫背的我也會背,挨不著板子。”
他眼睛明亮亮,映著晨曦。
趙由晟頷首,留意陳鬱整理衣領的手臂,袖子滑落至手肘處,手上沒有任何傷痕,挨先生板子的學生,手必會紅腫、淤青。
“秦家倆兄弟,還會抓弄你嗎?” 趙由晟像似問得隨意。
陳鬱坐在床沿,將光腳踩在木床配置的踏箱上,彎身取鞋襪,聽到這句問話,道:“他們哪裡再敢。”
他抬起的臉上,這才有笑意。
趙由晟站得近,見到陳鬱微微上揚的眉尾,他眉眼生得好,使人有種顧盼生輝之感。
“小官人,要上學了。”
門外傳來小僮吳杵的喚聲,趙由晟聽後,應道:“這就過去。”
陳鬱此時剛穿戴好,雖然頭髮顧不上整理,他跟著趙由晟一起出寢室。兩人走在一起,身高差了一截,陳鬱要稚氣許多。
趙母早早讓廚娘準備好早點,她在屋中見陳鬱出來,叫女婢阿香去廚房,吩咐廚娘將粥熱一熱。陳鬱對趙母行個禮,隨趙由晟來到院子,目送他帶著小僮離開。
早上的陽光照在陳鬱身上,有些微的暖意,院中,幾片枯葉飛動,遠處,傳來寺院的鐘聲。
趙母本在屋裡忙事,出來見陳鬱還待在院門,對阿香說:“叫小郎君過來吃飯。”
阿香長得五大三粗,是個老姑娘,她小跑去喚陳鬱。陳鬱佇立在門口,望著趙由晟離去後寂寥的巷子,晨風吹亂他的頭髮。
陳鬱落座,低頭喝粥,趙母看他頭髮蓬亂,笑語:“一會得把頭髮梳理,可不能這樣子回家。”陳鬱“嗯”地一聲,嘴角有淡淡笑意。
無論主僕,趙家人都起得早,早早吃過早飯。陳鬱還在喝甜粥時,趙家二子趙由磬已精力十足,揮舞一把木劍,啊呀呀叫著,比劃招式,從書房的窗戶裡跳出,落在院中,“噗”地一聲,人摔趴在地。
嚇得在院中剁草料的老僕吳信連忙過去察看,叫囔:“小官人!哪裡給摔傷嘍!”
趙由磬摔懵坐在地上,抱著蹭破皮,傳來疼痛感的膝蓋,他樣貌跟由晟挺像,就是臉要方些。
陳鬱擱碗,出院探看,見趙由磬哭喪著臉,傷勢不重,自語:“要擦擦藥,流血了。”
趙由磬推開老吳要攙扶的手,從地上骨碌爬起,這時趙母也出來了,她訓道:“說過多少次不許舞刀弄槍,就是不聽!吳信,把他那些劍弩都給我收走,丟水塘裡去!”
趙由磬懷揣他的“大寶劍”,難過地垂頭。由於他實在太頑皮,而且吳信和陳鬱也知趙母只是說說,沒人安慰他。
母子回到屋裡,趙母又好氣又好笑,叫阿香拿藥水給趙由磬塗傷,阿香上藥,趙由罄疼得呲牙,趙母在邊問:以後還敢不敢?
趙由磬比趙由晟小許多,兄弟倆相差七歲。
等趙母忙完事,喚陳鬱過來梳髮,已臨近午時,便就讓廚婦做飯多做他一份,打算留他吃午飯再送他回家。
陳鬱端著鏡子坐在堂中,趙母在身側幫他梳髮,結髻,趙由磬在旁玩耍,偶爾朝他們投去一眼。趙由磬的頭髮,也是由母親梳理,所以母親幫陳鬱梳髮,看在他眼裡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陳鬱和趙家沒有絲毫血緣關係,趙母這麼照顧他,實屬難得。
“小鬱頭髮要比阿剩的柔軟,阿剩那頭硬得扎手,不過現今也不讓我幫他梳理了。”趙母撫摸陳鬱的長髮,柔柔軟軟的,烏黑亮澤。
陳鬱想,他近來也不跟我一起睡了呢。
趙母幫陳鬱整理好頭髮,在鏡中見他的樣貌,讚歎:“小鬱的母親,定然是位極貌美的女子。”
陳家的男子,長相粗獷,陳鬱眉眼柔美,大抵來自母親。
“我已不記得母親的模樣。”陳鬱搖搖頭,很平靜,沒有感傷。
趙母大概是怕他難過,沒再說什麼。
四年前,陳鬱第一次跟著趙由晟來趙家玩,趙母見他樣貌,心生喜愛,後來知道他早早失去母親,便對他多了幾分照拂。
陳趙兩家都在城西,離得不遠,陳鬱時常到趙家來玩,在趙家吃飯,甚至夜裡在趙家留宿,擠趙由晟的床,都是尋常事。
整理好頭髮的陳鬱,待在書房裡看書,他像趙由晟那樣身子挨靠小榻,並且把枕頭墊高。搬動枕頭時,他發現一本壓在枕下的書,書頁有翻看痕跡,並且在中間折起一頁,顯然閱讀至此。
陳鬱把書取出,隨手翻看兩頁,發現是話本,講述的是男女情愛故事。
哪怕只有十四歲,陳鬱還是懂得男女之情,他見四下無人,忙把書按原樣放在枕下。
心想,昨夜阿剩肯定讀過這本書。
這類閒書,書館裡的學生也有,私下裡傳閱,當然得避開魏先生,否則會遭沒收呢。
書剛藏好,陳鬱就聽到有人接近的腳步聲,抬頭一看是趙由磬。
趙由磬抱著一堆玩具,都是刀劍弓&弩,說要藏起來,並讓陳鬱不許說出去。陳鬱坐在榻上,把腳縮上去,一手搭在枕上,道:“幫你保密。”
趙由磬把玩具藏到一隻空書箱裡,還不放心,又把書箱塞進榻底。他爬起身,拍拍衣服問:“鬱兄,要不要一起玩。”
“玩什麼?”陳鬱拿起本書。
“玩家事兒,爹上次回來,給我買來許多小人!有賣魚漢,麻婆子,黃胖兒……”
陳鬱知他還要一樣樣地往下說,應道:“我以前也玩過,你拿來吧。”
趙父在外任職,有時趙母會帶著孩子過去公廨與他相聚,因在同個州府,偶爾趙父也回過家。
趙由磬開心地跑出去,隨後抱來一大盒家事兒,擺在榻上和陳鬱一起玩戲。見到這些熟悉的物件,陳鬱想起自己像他這般大時,總是孤零零一人玩,哪有什麼玩伴。
趙由磬用把小巧的木槍挑起麻婆子,讓它從高處掉落,他問:“鬱兄,你們的書館好玩嗎?”
“讀書的地方,哪裡會好玩。”陳鬱抓住一隻釉面的小螃蟹,放進一口小陶鍋裡。
“總比我們宗學好,我明年就要去那裡上學了。”他也是聽母親提起,才知道明年一開春,自己就得去宗學就讀。
宗學不同其他學校,做為專門教育皇族子弟的官學,學生在校十分拘束不說,犯點錯誤就告訴家長,教官好多還是同族長輩。
陳鬱想阿剩剛去宗學就讀那會,和人打架,被責令回家自省,只得到魏先生的書館寄讀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