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真的,這怎麼可能是真的哪!一定是幻覺,肯定是幻覺……。
當朱棣帶著幾份似有若無的笑意端坐於龍椅上,並開口說以後天下治平根本當以‘家給人足,斯民小康’時,殿上文武群臣無一不覺自己是被他們的皇帝陛下,連日來驚嚇過度,今日已到極限,所以出現了幻覺,產生了幻聽。
朱棣看自己說完,金鑾殿下一時鴉雀無聲,十分不滿,他以前下些傷民損國的旨意,這些個臣下敢怒而不敢言也罷了,今日明明提出了利國福民的囧囧方向,怎麼還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他都養了些什麼貨色。唯一處得稱心遂願的姚廣孝,他的第一謀士,卻因本身為出家人,對他誅殺普濟寺眾僧侶不滿,而有一陣稱病不上朝了。
天天來上朝的這些個都是廢物,連點眼力勁都沒有。實際上朱棣不想想,以他這種三百六十度的轉彎,誰能跟著一起猛轉變。
眼看嚴霜又覆蓋上了朱棣眉眼,某些機靈的已回過味來了,管他昨日還一心要把天下黎民通通逼上梁山的今上,怎麼一夜間又如賢君般視天下百姓為子女了,順著他意總錯不了,而且還是利國利民的。
一時間整個朝堂從死寂轉為熱火朝天,紛論絡繹,各自發表自己認為可行的治國安民良策。
在朱棣的囧威下,這個朝堂從未如此熱熱鬧鬧過,一時吵得朱棣突發奇想,覺得歷代賢君早亡,不是被累死得,是被吵死得。
早朝完畢,魚貫走出太和殿的朝臣,都不由得抬頭瞄一眼萬里晴空,看看天有沒有下紅雨,或者今早曾日出西方而自己未曾留意。
他們這些文臣武將雖在早朝上高談闊論了一番,下了朝卻都覺宛如做夢,對朱棣的轉變一點也無真實感,不會是什麼yin謀吧!想到此處,他們的小心肝都提了起來。
可見朱棣做人做得還真失敗。
毫不知曉群臣想法,也不在乎他們想什麼的朱棣,正準備去見他的皇后,想來他也冷落皇后好久了,皇后非但不怪他,還如此幫他遂心如意,他再避而不見,也實在說不過去,二十幾年夫妻,無愛情,恩情還是在得。
迎他入內奉了一杯茶後,就端坐椅上,雙手輕放膝頭,顯得十分溫婉端莊的徐皇后,朱棣到不知該說什麼了,不由沒話找話道:
“這茶是用什麼泡得,細潤的不似茶葉。”
“是用露前採摘的菊花瓣泡得,皇上可曾喜歡。”
“喜歡,怎會不喜歡,皇后這兒的東西跟皇后一般可心。”
朱棣很少說這樣的奉承話,往昔聽到,或許能讓徐皇后高興上半日,但今時今日聽到,徐皇后只覺諷刺,暗誹囈:若非我幫你稱了心,我這皇后長什麼樣你還記得否,何來可心之說。
“皇上今天來,是專程為誇臣妾來著。”語帶輕笑,如嗔似嬌,不滿只在心底。
“皇后如此賢德,難道不該誇,今日朕不但要誇皇后,還要謝皇后呢!”朱棣說得是滿面春風,自認從未如今天這般語氣和善過。
不過看在徐皇后眼裡,聽在其耳中,卻讓她想高聲質問:我十六歲嫁給你,為你做了多多少少事情,從未能得你一聲謝,今兒個不過幫你說服親侄兒,自願雌伏你身下,到得了你一聲謝,我讀那麼多書,尊那麼多禮幹什麼,只要會幫你拉皮條就夠了。
但她不能,因為她是皇后,所以不能,而且她的自尊,也讓她做不出如此潑婦狀,她的自傲,也決不允許她自揭瘡疤給人看。
“皇上謝臣妾什麼?是謝臣妾把個後宮管理得和睦祥和、溫馨無比,不用皇上費一點心思。還是謝臣妾能想皇上所想,急皇上所急,或者是謝臣妾對皇上得任何喜好,都盡心盡力為皇上週旋、變通。”徐皇后本是已給自己默默得做了心理建設,咬牙把一切負面情緒都壓抑制,她不能讓自己二十幾年在朱棣心裡,堆積起來得仁善賢淑、寬宏大度形象受損,那對她絕對得不償失,但屬於女人的那一點不甘,卻怎麼也壓而不服,任是在只准備玩笑著說管理後宮上打轉得,可大腦還未反應前,嘴把還是加了上去。
好一通尖刻言語,徐皇后自己聽到耳中一驚,忙挽救道:
“皇上多少年過的都是戎馬生涯,如今南面稱君,更是政務繁忙,日理萬機,難得享受幾分情趣,臣妾身居後宮能以一己之力為皇上做的實在少,這次總算略盡涓埃之力,皇上說道一個謝字,讓臣妾都惶恐得語無倫次了。”語罷,並附上一個隱約嬌笑。
“皇后認為朕所行不荒唐。”起先之刻薄之話朱棣怎會不查,故有此一問。
“即使一國之明君、也難以做到完美無瑕。皇上只要把國家治理好了,連太祖九泉之下都不至於認為皇上荒唐。”好一個徐皇后不光能隱忍不發,而且避重就輕,把話講得冠冕堂皇,以太祖做託詞。
朱棣知徐皇后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但這些話皇后講的太刻意了,讓他反覺不真實,他的智商顛覆只在朱允炆面前,別人處他可是賊精賊精得,心頭起了疑,就故意帶幾分悵然道:
“瑞兒,你心裡對我不諒解對嗎?”
手中絹帕被手指劃破,徐皇后對朱棣其它話都有幾分掌握。但朱棣用了這已不知多少年未再叫得乳名,不同以往,不稱孤道寡,只用平等的你我,用如此語氣,都是她未料到得變數,不覺有股熱流湧上雙目,忙掩飾著低頭跪倒,口中跟著辭道:
“在公,臣妾是皇后,也是皇上得臣,臣以君為綱,今日皇上讓臣妾誅殺父母,也只會謝‘皇恩浩蕩’,而以身隨父母,心中不會存半絲怨恨。在私,臣妾是妻、皇上是夫,妻以夫為綱,臣妾只會‘三從四德’,不會有已之思,何來諒解之說。”
徐皇后此一番話,絕對體現了她個人的卓識。她如果繼續低著頭、避過朱棣得目光……
但徐皇后不光抬起頭來,眼睛更望入了朱棣眼中。因為她心中一根叫做理智的弦,也如絹帕般被一雙無形得手劃出了一個傷口。
朱棣看懂了他皇后眼裡寫了:以你皇后、你妻子得身份,我服從你,你所為任何事我都諒解,但做為女人,我決不諒解。
徐皇后看著面前依然如新婚初見時,發如墨染,星目懸鼻,神色清朗,方正的面龐透著咄咄英氣的丈夫,知道他已看懂了,也知道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將正式失去他,不由得有點破釜沉舟道:
“他哪裡好!讓你痴狂若此。”
世間難買後悔藥,徐皇后真正悟出來了,看著丈夫面上浮現得迷戀、狂熱神情,如情竇初開的少年。她後悔,讓她騙了自己二十年的謊話終於到頭,真真心碎下,實無心力再做什麼,不由得道:
“皇上請回,臣妾累了。”
朱棣知是自己虧欠皇后太多,也真不願與徐皇后真正交惡,藉機退出。
望著朱棣慢慢走遠、始終未曾回頭看一眼得背影,徐皇后終於無力的癱軟在地,只覺二十幾年猶如南柯一夢。不顧一切跟上朱棣的步伐,暗中花了無數得心血,耗損了不知多少精力,才能在朱棣想到時,她早已為之準備妥當,未想僅僅是獲得他的尊重,而非她自己夢寐以求得愛情。二十年的委屈、心酸、無奈終於化做滿懷斷腸淚。
“奶孃,我不如你,你可扯著自己男人耳朵大罵,我連講句重話都不能。”
“奶孃,我從未被人搶了自己男人的心,因為這顆心從未屬於我。”
貼身侍候徐皇后多年的宮女,看她坐在地上垂著淚叫著已逝去多年的奶孃,驚得無以復加,她們不明白連走路都不會邁錯一步,視形象若命的徐皇后,怎麼那麼失常,如鬼附身。
朱棣從未對任何姬妾假以顏色,如對徐皇后般愛護有加,讓徐皇后知道自己是獨一無二得,這曾一度讓她滿足,如果一輩子不曾見,剛才浮現於朱棣面上得狂熱,也許她會傷心、會不甘,但曾滿足過得心不會碎,可剛剛朱棣面容上,連他們新婚燕爾時都未曾現見的狂與熱,徹底將她小小滿足過的心擊得粉碎。
今天就讓她放縱的哭一場吧!以一個普通女人的身份哭一場,最後也是唯一一次哀悼她從未被接受得愛情,以淚為冢,埋葬她為愛而碎裂的心。明天后她還是大明朝得皇后,將無慾無求,尊貴得守著這冰冷的宮牆,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