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愈發猛烈,割的人面頰生疼。慕席左待諸將士離開,對著黑暗處打了個呼哨,一個黑衣人轉瞬已跪在身前。
“如果他離開,跟著他,找到大魚之後把人帶回來見我。”
“是。”黑衣人叩了個頭衣襬翻飛很快不見蹤影,慕席左經過大帳把牛皮氈子放下,堵住吹進去的冷風。
心裡空空落落又帶了些忐忑,恐慌或者不捨。
不會的!慕席左攥緊了拳頭,迅速別開了頭。大戰在即,如今這種亂七八糟的感情絲毫要不得,如果他是無辜的,安排的人也會把他救出來,所以,沒必要愧疚。
更何況,他怎麼會是無辜的。
地面上的顫動越來越明顯,慕席左仰頭看天,星光微弱,滿月倒懸。北山上一聲接一聲的狼嚎愈發明顯,細長而又連綿不絕,叫得人心底發顫。
這麼多日的籌劃,一切就看今晚。翻上馬背,慕席左慢慢向大營裡最高的塔樓進發,那裡,是今夜這一戰的指揮塔。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的樣子,來到塔樓下,北風獵獵。
慕席左掃了眼守備在塔樓旁的兵士,準備登樓。身後輕微的一聲響,慕席左還未回頭,兵士們劍已出鞘。
“都收起來。”慕席左沉聲下令,看了眼面前的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王爺,那人沒有走。人就快到了,如果再不——”
“沒有走?”慕席左一臉血色褪盡。
已經過了近半個時辰,如果他要走,這是最好的機會,再晚一會,謝瀾滄的騎兵就要到了,亂軍之中武功再高也難保被踩成肉泥,更何況他絲毫不懂半點功夫。
除非,他根本不是奸細。
慕席左三步並兩步走回馬旁,翻身上馬。
“你先上去,我很快回來。”馬韁被人扯住,慕席左眯了眼臉上凝了一層殺氣。“封夜,再敢攔我,別怪我不顧主僕情分!”
黑衣人看著慕席左一臉決然,慢慢放開了手,轉身上了塔樓。
剛才看見軍帳裡的人安靜熟睡的樣子時,他有一瞬,是想直接揮劍殺了他的,終究不忍。
現在才意識到,那一瞬的遲疑,也許會讓慕席左和自己,或是所有人,萬劫不復。
地面的震動越來越猛烈,慕席左攥著韁繩的手滿是粘膩的汗,被冷風一刮驚心的寒。
什麼死生由命,慕席左沮喪的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起初堅定的懷疑紫流是奸細,戲做的九成九的真,真的以為自己都快要淪陷其中,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等到謝瀾滄舉兵反擊,以為可以真正硬下心來收拾了他,卻沒想到,自己從頭到尾都懷疑錯了人。
想起今天早些時候的對話,慕席左渾身一僵。
——你信我?你信我麼?
——我信。
他不說疼,不說委屈,只是問自己信不信他,可還是騙了他。
慕席左衝回營帳的時候,已經可以聽見遠處馬蹄擊打地面的沉悶響聲。黑暗的營帳裡有一個輕微的呼吸聲,慕席左空洞的心終於落了地。
抱起紫流,小心的放在馬背上,慕席左用大麾將他嚴實的包緊,才拽了韁繩向著塔樓的方向衝去。
身後多了些踢踏的聲音,慕席左回頭,發現後面不知何時多了些人,正向著自己奔來。看那盔甲還有旗幟該是謝瀾滄的人。
該死,趕不及了!慕席左再次夾緊馬腹,躬下身子護住身前的紫流,另一手扣緊腰上的劍。
這幾個是謝瀾滄的先鋒,剛剛衝進去慕家大營的時候三道閘門已經放下,左突右衝不得出去,知道自己中了伏,卻突然發現有一騎飛快的衝向塔樓,心下大喜,迅速調轉馬頭跟了過去,幾個眼尖的人還認出了那居然是慕家軍的主帥,不知腦子進了水還是怎的,在這個時候主動暴露在敵人面前,分明就是找死。
如果抓住了他,就算逃不出去,也能讓姓慕的元氣大傷,到時候自家主子也多了幾分勝算。幾個人互相看了眼,又加快了速度。
風聲漸近,慕席左一面加快速度,手中已是抽出了刀,寒氣突至,一個回身斬落來人,另外兩騎瞬間包抄上來。
兩把刀同時落下,慕席左勉力格開,胯下的馬趁這個機會向前一衝,暫時拉開了些距離。塔樓近在眼前,身後的人卻是yin魂不散,眼看著這次又多了三個人,慕席左心裡一緊,正在猶豫要不要鬆開抱著紫流的手全力應戰,一聲輕微的呼嘯聲,兩支羽箭擦身而過,身後噗的一聲悶響,人已經墜落馬下。
封夜!慕席左撥出一口氣,抬手又斬落一人,身後是一片哀號聲和落馬聲,等他到了塔樓下的時候,身後的追兵已被全部剪滅。
“小王爺!”封夜匆匆從樓上跑下,想要接過慕席左懷中的人,被慕席左抬手擋開。
“情況怎樣?”慕席左來到塔樓頂,將紫流小心安放在椅子上,摸了摸他的額,有些燙手。
“四處閘門皆已放下,謝瀾滄知道中計,正在準備突圍,南面吃緊。”封夜躬身站在慕席左身後,一把暗褐色的鐵彈硬弓立在牆根,剛才,他就是用這個射落跟在慕席左身後的十六名兵士。
“他出不去的。”慕席左鬆了口氣,剛才奔的太快以至於胸口憋了一股氣,從高處望下去,火把映著南面的天空都有些橙紅,嘴邊不自覺凝成一個殘酷的冷笑。
“放炮!”慕席左向著身旁的兵士示意,眸子被火光映成了血色。南面是大營的入口也是出口,謝瀾滄選這個方向突圍本就在他意料之內。
幾聲炮響,下面喧鬧的聲音漸漸趨於安靜,慕席左站在高塔之上遠遠看見亂軍中一人看向這邊,低笑一聲,抬手示意停止炮擊。
然而,真正的聲音並未停止。被困在下面計程車兵漸漸臉色發白,地面巨大的震動來自北方,像是潮水一樣,彷彿要傾吞所有的人。
謝瀾滄渾身一震,看向遠處那個盯著自己的人,汗溼重衣。
不多時,聲音已到了近處,旗令官變幻陣列,一片火把的照映下,遠處黑色的盔甲映著鐵色的光,讓人膽寒。
不知是誰先嘀咕了一句,很快,“主力”這兩個字就已傳遍了謝瀾滄身後的騎兵隊,人心惶恐。
謝瀾滄心如死灰,他從進到慕家大營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不對,只是如今,看見了慕席左的雙眼,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完了。
世人皆傳慕席左天生將神,屢次以少勝多,然而謝瀾滄知道這是誤傳。慕席左最善於隱藏主力,像豹子一樣躲在叢林之中窺視獵物,尋找一擊必殺的時機。每次在敵人以為可以徹底剿滅慕家軍的時候,真正的主力卻會從四面八方湧出來,反將敵人吃死。
慕謝兩家交戰一年多,謝瀾滄從未發現慕家軍的主力,無論怎麼激怒,慕席左只帶著三萬人的小隊安然不動。沒想到,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擊退慕席左的機會,這隻善於隱藏的大軍主力卻突然現身。
無論怎樣看,這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轟的一聲,謝瀾滄猛得一驚,看向四周。
剛才他發現中了埋伏之後就一直在尋找出路,卻沒有收穫。南面是唯一的出口,然則這裡佈滿了弓箭手,為了突圍他們已經犧牲了近一百人,卻連一個小口子都沒有撕破。隨著轟隆聲音的加劇,連胯下的駿馬都有些焦躁,喘著粗氣。
火把照亮了四周,謝瀾滄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流盡一般,無盡的絕望。四面高高的木牌樓向著中間困著他們的方向行進,像是在紮緊口袋。木牌樓的後面是黑壓壓的軍隊和弓箭手,粗略看來就有幾萬人,單憑他們三百多人,就算沒有被困,也決計殺不出去。
而慕席左至今都沒有動手,大概就是在享受這一困獸的時刻。
行進的隊伍停了下來,謝瀾滄的騎兵隊被困在中央。這次前來主要是為了燒掉慕家軍的糧草,因此輕裝簡行,唯有火把帶的足,謝瀾滄手一揮,僅剩的三百多人紛紛張弓搭箭,射向四周的木牌樓。
謝瀾滄心裡還存著一線生機,用木頭做的防禦來困住他們,這怕是慕席左唯一的敗筆。
可惜這次又要失望了。
謝瀾滄的人驚訝的發現火箭射在牌樓上不但沒有引燃木頭,反而火勢漸微,不一會就滅了。謝瀾滄大驚之下親自舉了火把檢視,卻嚇了一跳。
“放棄吧,謝瀾滄,我早知你們會用火攻,如果還能讓你燒著,豈不是比三歲孩童還要愚蠢?”慕席左低聲笑道,看見謝瀾滄憤然甩開火把,笑意更濃。
“慕將軍好計謀,謝某甘拜下風。”謝瀾滄起初看見木牌樓上有一絲的反光,還道是自己看錯,沒有在意。直到火箭無法引燃才慌了神,仔細一看,發現木頭上竟是凍了厚厚的一層冰。數九寒天,只要慕席左事先在木牌樓上澆幾盆水,就是拿火把直接燒怕也燒不著。
“你到底要如何?”謝瀾滄本來以為慕席左只是察覺了自己會來偷營而做了準備,現在一看,連這些蟄伏的主力都出來了,用意竟是不淺。
“慕某隻想留謝將軍在這裡住兩日,待後天決戰時自會送還。”
“做夢!”謝瀾滄聽了這話連眼睛都要噴出火來,心裡一轉,突然就明白了慕席左的用意。
“你竟然——”謝瀾滄臉色煞白,指著樓上的人說道。“早先送我圖紙的人也是你故意派去的,怪不得你會佈置好了等我前來,慕席左,你竟然如此歹毒!”
“將軍說笑了。”慕席左氣定神閒,心裡忍不住嘲笑謝瀾滄的天真。“讀過兵法皆知兵不厭詐之理,難道只准你偷襲,不准我設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