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的朱雀國
那人細眼溢著笑意,笑嫣如花的挑起自己下巴:“柳淡彩,你可真是越來越……像個女人了。”
“殿下難道不喜歡?”江南記的自己當時是這麼反問他的,斷袖之愛,本就是上蒼造萬物時多出來的那類缺撼,總有一方要雌伏人下。試問天下男人,有誰希望濃妝豔抹裝扮成女子一般?
柳淡彩自認無愛人的資本,僅只能憑藉稍勝出的容顏作為籌碼,傾盡所有,卻換來對方一句不屑的冷哼:“喜歡,你也配麼?”愛到悽慘至割舌的地步,不可不謂之下賤悲哀。
肖亞清只用一句無心的話語便將他的傷疤揭起,而那些,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再重的傷,花十年去癒合都足夠了。心裡這麼勸戒著,迷離剪影般的記憶卻又在腦海裡逐漸清晰。
日子就這麼過去了。
早上睜眼看到陽光從陽臺上穿進來,趴在自己懷裡的乖小孩睡的正甜,做好早餐後兩人一起開心的吃飯,順便將午餐放到冰箱裡。騎著單車輕鬆的去上課,隨手作作筆記,和麵容和藹親切的教授閒聊幾句,下課安靜的坐著聽歌。中午便去找陳名少蹭飯,晶瑩清脆的冰塊嘩啦啦的在碗中翻動,晚上回到家中幫小鬼洗澡,同看電視,講著故事哄小傢伙入睡後結束一天的生活。星期天的早上偶爾帶上小鬼去逛動物園,遊樂場。因為總是忘記帶錢的緣故常常只能對著喜歡的東西對坐整天。
抽屜裡的小禮物依舊是每日增加著,再也沒有可轉手的去處,從那次和肖亞清在操場上聊過天后,江南就不再去找錢小米,他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有意在躲著些什麼。江南自認身心都已孱弱,時常有一種歷經蒼桑的疲憊,感覺再也經不起任何細小的波折。
所幸的是,一切都很安靜而平淡,雖然他常常感覺有種被人強烈注視愈發嚴重的錯覺。
天氣逐漸轉涼,江南開始在體恤外面套件衫襯,坐在他對面的陳名少目光憂鬱:“以後不能再陪你了,我們要移民紐西蘭。”
江南頓了頓,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他記憶力一向差的可怕,卻仍記的初見陳名少時詫異的神情。兩人結識在學校的廁所裡……
那時自已的頭髮未及時修剪偏長了些,身上又穿著大紅體恤,剛進去就被陳名少漲紅著臉攔住:“這裡是男廁所……。”
被人說長相秀氣也就罷了,第一次被人認錯xing別的江南居然只是覺得好笑,細著嗓子挑眉:“我進的就是男廁所。”陳名少大汗淋漓,頭都不敢抬起:“呃?……那,那請讓下,我出去。”江南放聲大笑。
“你笑什麼?”陳名少看到江南的肩膀不停的聳著。
江南抬頭笑的促狹:“我們認識的時候。”
陳名少有些尷尬,偏頭也笑起來。
“什麼時候走?”江南用勺子攪著碗裡的冰塊問。
“下週,手續都辦好了。”
江南拿起玻璃杯摭住眼睛:“哦。”原來早就準備好了,只不過跟他作最後的道別而已啊。
“我……”,或許是江南此刻的動作有些逃避,陳名少仍未能將心底的話說出來,“天氣涼了,以後不要再吃這些東西了。”
江南起身笑的有點落寞:“沒人替我付賬了啊。”也沒有人陪著自己一起吃了。
“你去哪裡?”陳名少著急的看著江南離開。
“回家,你上課去吧。”一陣風吹來,樹葉搖搖擺擺的掉下來幾片,江南看了看頭頂微紅的梧桐樹,秋天來了啊,真快。
“小鬼,你名少哥哥要走了,以後都不能讓他請客吃東西了。”江南摸摸小鬼的頭說。
小鬼揉揉疲倦的眼睛:“去哪裡?再也不回來了麼?”
“他要去一個叫紐西蘭的國家了,應該不會回來了吧,全家都去了呢。”
“你很難過麼?”說著伸出冰涼的小手摸到摸到江南下巴。
江南伸手將毯子替他拉上:“嗯,他算是我第一個朋友。將你的手拿開別亂摸,哼哼,睡覺!”
小鬼悻悻的收了手,轉過身去縮成一團,迷迷糊糊的嘟囔著:“沒關係,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了,我還是會在你身邊的。”
江南笑了笑,將小鬼冰塊似的肉團摟在懷裡,“為什麼總感覺你一個人睡會冷呢。”
窗外一片寂靜,桔囧囧的燈光溫柔的映入眼簾,江南輕輕嘆了口氣。和陳名少相處的三年,他時刻都在退讓照顧著自己,而自己,只是對他欲流露出的感情始終逃避。一人生命中的愛只有那麼多,千年之前便已傾盡全部,如今不敢愛,也愛不起了,名少……對不起。
小鬼翻了個身,將頭紮在他懷裡,江南溫柔的摸摸他的頭,還好,你會直陪著。
早晨起床時,小鬼還在兀自睡的香,江南想了想,留一張小條子便去上學了。
快走到學校門口時,看到一幾個男生圍著錢小米,而肖亞清面無表情立在一邊。
“你們都給我滾開!我只想和肖亞清一個人說。”錢小米憤怒的叫著。
幾個男生立刻笑起來:“拽什麼拽啊,你以為你是誰,想和亞清說就能說的麼?”
“你的狗眼往哪看?滾,去你媽的……。”被困的女生已經完全失了理智,憤怒的將那目光猥瑣的男生推開。
“你嘴巴里少不乾不淨的,怎麼還罵人?”“本來就是個野雞,能指望她文明到哪裡去。”“就這熊樣,有人要麼?”……有人抬腳踹了過去。
錢小米剎那紅了眼睛,拼命的抬腳踢人。
“小米。”江南從撥開人群,看到錢小米嘴角淤清臉頰帶著血絲,滿頭亂髮怒罵著坐在地上。看到江南的時眼睛瞬間失了殺氣,像找到了寄託似的蹲下身嗚嗚哭了起來。
江南蹲下身問她:“你沒事吧。”
“喂,你誰啊。”一個鑲了鼻環的傢伙踢踢江南問道,未有絲毫準備的江南被推倒在地上,引來一片嘲笑:“靠,就這小身板兒還英雄救美呢。”“哎,你還別說,長的真跟個娘們兒似的。”“跟這樣的女人混一起,也算不上什麼好東西。”
“滾滾,你們這些要臉,王八蛋!滾!”看到江南也受到汙辱,錢小米瘋了似的在將那些人推開,一口咬在那人小腿上,慘叫聲頓起。
“操,做表子的還罵別人不要臉?”被咬男生在錢小米身上用力踹著。
肖亞依舊安靜的立在那裡,對發生的一切熟視無睹。
“你們讓開。”聲音裡聽不出半點憤怒卻異常的堅定,江南將錢小米攔在身後,“為什麼?”
“為什麼?你他媽連事情都沒搞明白你摻和什麼勁兒啊?啊?!”鼻孔囂張的湊到江南臉前,“這女人一大早就來撒潑,說我們散佈流言,毀了她清白,我靠!”說著將用腳踩著錢小米的手指:“就你,你知道清白怎麼寫的嗎姐姐兒!你敢發誓你沒出去賣過?!”
錢小米臉漲的通紅,下唇都被咬出血了,沉默了會兒推開江南:“不管你的事,別摻和進來,你走吧。”
江南那人推開,對著錢小米紅腫的手指吹氣,“做我的女朋友吧。”——
分——隔——線——
錢小米像被蛇咬到了般迅速收手,眉毛豎起來咬牙注視他:“你這是在可憐我?”
可憐麼?江南搖搖頭,陳名少要離開了,如今朋友只剩下錢小米,自己只是不想再失去而已。
那個平常活潑可愛的女生如今狼狽不堪的坐在地上,臉頰劃出幾道傷口不斷滲著血絲,眼睛卻倔強的讓人不敢逼視,江南撫上她的瘦弱的肩膀:“我想保護你。”
錢小米眼中淚光閃動,眼看著快要滾落的時候,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插了進來:“這時候談情說愛不合時宜吧?”肖亞清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兩人跟前,伸手勾起錢小米的下巴打量:“突然發現這女生挺合胃口的,不如考慮下做我女朋友吧。”
眾人皆抽冷氣。
錢小米緊緊的屏住了呼吸,難以置信的看著左右伸出的兩隻手。一邊溫和如水的江南,一邊似笑非笑的肖亞清,從未有過的為難。
肖亞清烏黑的眼珠瞄向江南,裡面帶著些挑釁的味道。
“哎,要上課了!”有人抓著麵包飛快的跑向校園,肖亞清的手彷彿動了下,似要起身的剎那間,手被錢小米抓住了:“我願意!”
肖亞清微笑著著對周圍的人抬抬下巴:“都聽到了吧。”
“聽到了……。”“搞什麼啊……”,鼻環男的聲音在肖亞清目光下漸漸低了下去。
“嗯?都站著做什麼,不是說要上課了麼?”肖亞清困惑的看著呆若木雞的幾人,一手插在口袋裡整整衣領,對江南頗有深意的一笑後瀟灑離去。
錢小米臉頰彷彿著了火般滾燙,被那麼多人羞辱都比不上此刻江南看他失望的目光,她咬著下唇掙扎著站起來,快步跟上肖亞清。伸出去的手還空空的頓在那裡,早晨空氣帶著潮溼的涼意,這就是現實了吧?江南苦笑,你怎就見得我保護不了你呢?選擇了肖亞清,你自以為攀上一棵依靠,卻不知劍有雙刃,難保明天對上你的不是鋒芒畢露的那面。
“江南?怎麼了?”陳名少慌張的看著地上的血跡。
“沒什麼,”江南推起單車,“不是都辦好手續了麼,怎麼還來上課?”
陳名少將他上下打量完畢才鬆口氣,心裡的話仍未說出來,因為,這裡可以看得到你,吹了吹額前的發輕笑:“在家閒的無聊,還不如來上課,還有些同學要作下告別。”
江南迴到教室裡,常坐的位置依舊空著,抽屜裡卻已經塞的滿滿的了,教授縱使講的眉飛色舞也吸引不了他半分,心情很是低落,控制不住的在想錢小米伸向肖亞清的手。
為什麼不選擇自己呢?是自己長的像個女人的緣故?……
下課的時候,他將抽屜裡的東西一古腦全給了旁邊常替自己佔位置的人,那女生滿臉的受寵若驚,看他的眼睛都跟著閃閃發光。一男生站在講臺上大聲跟人調侃著:“你放棄了一棵歪脖子樹,卻得到了整個森林!”
江南迴味了下那句話,心情居然好了起來。
中午手機響了起來,江南隨口應了,放學後去找陳名少,“放學後去我們家吧,小鬼知道你要走,特地準備了禮物給你。”陳名少一臉驚訝:“禮物?給我的?”
江南看他的表情,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相處幾年中,他心甘情願的任自己剝削,自己還沒送過什麼東西給他呢。
“帶錢了沒?”江南不好意思的問,從來沒講這麼直白過。
“呃?”陳名少還沉浸在欣喜中未醒悟過來。
“順便買些菜,晚上在我們家吃吧。”
小鬼就蹲在樓上花園的椅子上,看到兩人後開心的跑過來,看著陳名少手裡的東西叫:“哎呀,名少哥哥又給我帶禮物了啊。”
陳名少見他可愛樣子,不禁莞爾,將車模遞給他,突然好奇的問江南:“小鬼幾歲了?”
江南摸摸鼻子猜測道:“七八九十歲吧?”
訝然,陳名少轉臉問蹦跳的小鬼:“現在幾歲了?”
小鬼摸摸耳朵:“我也不記得了……。”
陳名少徹底無語,進門後又對玩的亦樂乎的小鬼端詳,到廚房對江南說:“我感覺他應該九歲的樣子,是不是應該讓他上學啊?”
江南拿著活蹦亂跳的魚驚呆:“他上學?上學做什麼?”
“都要上學的啊,他現在整天在家,將來長大怎麼辦?”陳名少一本正經的說,又納悶起來:“為什麼我感覺,他好像這幾年來沒長一樣?是不是被你鎖在家裡營養不良?要不星期天去醫院看看?”
魚尾‘啪’的甩在江南的臉上,他用胳膊肘將陳名少推出去:“你今天怎麼這麼囉嗦啊?廚房太小了,你去陪他玩吧。”
倒油,放魚,調料,蔥,成盤……陳名少站在門口看著江南一嫻熟的動作感嘆,“我只會煮泡麵。”
江南得意的斜睨他一眼:“我現在也算是三好男人了吧,有錢,會做飯,沒脾氣,嘖嘖……。”此刻,他下巴上還沾著片銀白的魚鱗,身上穿著Kitt貓的粉紅圍裙,手裡舉著油光發亮的鍋鏟,明明十分滑稽的場景,此刻卻顯得格外的可愛,陳名少壓下想上前抱他的衝動,委婉的提醒他:“火好像沒關。”
豈止是沒關,整個鍋子都著了大火,倘若不是陳名少提醒,怕是連自己後腦勺上的頭都一併燒了!一時手軟又將開水倒了進去,火苗夾雜著熱氣呼呼上竄,手忙腳亂的時候小鬼偏又趴在門口,一臉天真的問:“今天晚吃火鍋麼?”
火鍋自然是沒吃成,連燒好的魚都被弄的一塌糊塗,半個廚房都燻的烏黑油膩。
和喜歡的在一起,縱使泡麵也能吃出與眾不的味道來,小鬼喃喃道:“名少哥哥今天沒吃飯麼……。”說著將自己的碗也推到陳名少跟前。
江南對著亂七八糟的廚房發呆,真是失策,尷尬的要命。
一頓鬱悶的飯吃完,小鬼興奮的捧出一個小盒子來,兩眼興奮的看著陳名少:“開啟看看喜不喜歡。”
那盒子包紮的倒是方正,還用粉色絲帶打了蝴蝶節,層層剝開,居然又是一個盒子。五個盒子下來,連江南都好奇的伸過頭來:“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五分鐘後,陳名少終於將那神秘的禮物放在微抖的掌心中,雖然十分怪異,雖然十分讓人難以接受,陳名還是對著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強裝笑顏:“喜……喜歡。”
約拇指大小,灰白狀,年代看上去甚至有些久遠,陳名少仍一眼能認出那東西——是塊骨頭。作為臨床醫學系的高材生,他甚至不敢猜測這份禮物是不是人類身體某個部位的。
“你怎麼拿這個送人呢?會嚇到人的知道不知道……。”江南伏在小鬼耳邊低語,“不還有一塊麼,那個形狀看上去稍微好看一些。”
小鬼小聲嘀咕道:“那個不是要留給你的麼。”
“這個……”,陳名少舉著那塊出人意料的骨頭為難,這要怎麼帶回去……放口袋裡?難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