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親煎湯藥細心服侍,其他的事暫且不停。
第二天一大旱,應博精神略好些。便不許應崇優再多耽擱,遣派他立即入宮一來面君銷假,二來為一件重要事項覆命。
通報後,應崇優被召進銀安殿,來到階前見禮,上遞一份折本,道:“陛下,奉您旨意,臣與家父這幾日仔細商議,已列出所有勤王功臣的正式嘉獎令,請您過目。”
陽洙按捺住小別重逢的歡喜之情,故意哼了一聲,不叫內監下去接。應崇優等了好半天沒動靜,不得不抬起頭來看。
“你拿上來。”陽洙見他抬頭,這才一笑,招手道。
“是。”
應崇優將折本放在御案上之後,立即後退兩步,垂首而立。陽洙看了折本一眼,並沒有立即翻看,反而先將案上的細點一盤盤端過來,像聊天一樣地問道:“太傅的身體要不要緊?你好像曬黑了一點點,在外面有沒有想起過朕?太夫人的墓地是不是遷到京城來比較方便啊,反正你以後都會住京城……”
“謝陛下關心,請先過目奏本。”應崇優神情謹肅地道。
“好,朕先看看……”陽洙這才微笑著翻開緞面,細細地看了一遍,不由心下暗服。
要說應博這位老太傅,果然不愧是連相三朝的老成謀國之輩。這賞功一事,看似容易,照著功勞簿一筆筆來就是了,其實裡面玄機深重,極難平衡。所謂功勞,公認的是一種,自己的感覺又是一種,還有關係牽絆,前因後果,功過相抵,實職虛銜,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要考慮,難得這兩父子商量得這麼周全,確是帝師世家,與眾不同,只不過……
“這……這是怎麼回事?”陽洙指著最後兩條,“太傅應博,恩賞至原籍采邑養老,什麼意思?”
“陛下,家父告老致仕,有三個原因,”應崇優前行一步,低聲道,“其一,家父年事已高,為對付孟釋青已耗盡心神,再難支撐,就是留在朝中,對皇上也無多大助益;其二,這次論功行賞,雖然儘量考慮周全,總難免有人心懷不滿,若是以家父之功,尚且卸職退任,其他人就更無話好說;其三,我應家原籍,本是皇陵之地,距京城僅百里之遙,並不偏遠,以局外人之身份,更能看清朝局紛擾,隨時都可為皇上解憂。因此,請陛下准奏。”
“可是……”
“臣以人子之心,也希望家父能安養老年,請陛下恩准。”
陽洙看了他半晌,嘆一口氣,“好,就算老太傅致仕有理,但你這條算什麼,樞相少府平調掌政使,這就是朕對你的獎賞?你父子倆謙虛也不用這樣吧?這不擺明要讓人笑話朕,說朕對你不公嗎?”
“陛下……”
“不用說了,老太傅的其一其二其三朕不小心聽了,只好恩准,你的三三四四朕是不會聽的,你先安靜地等一會兒。”陽洙提起硃筆,將最後一條改為“樞相少府應崇優升檢校少保,加伯爵銜”,自己再看一遍,笑道,“好啦,賞罰的事都定了,可以輕鬆幾天了。”
“陛下的意思,對孟氏族黨的處治也已確定?”
“是啊。”
“請問是……”
“孟氏誅九族。其黨羽定罪後,主犯斬首,家族中男丁流徙,女子官賣。”陽洙吐出這句話後,看了應崇優一眼,“你有什麼異議嗎?”
應崇優默然半晌,搖了搖頭,“孟釋青身犯數項不赦之罪,按律確該如此。雖然臣心有不忍,也不能強求陛下置朝廷法度於不顧。”
陽洙抿緊嘴唇,慢慢道:“你明白就好……不說這個了,今天太陽好,陪朕去御園走走。”說著便立起身來。
應崇優怔了怔,神情剛見遲疑,陽洙已轉頭瞪了過來:“怎麼了?快走啊!”
“是……”
兩人出了前殿,步行前往御園,一路上陽洙幾次三番,將跟在身後的應崇優拉至並肩,但沒過多久他就又刻意後退半步,來回幾次,讓沒耐心的皇帝差不多快要生起氣來。
此時已是帝都暮春時節,園中的桃、李、梨、杏、櫻桃、玉蘭、海棠,各色花樹都已是枝葉漸茂,落英滿地,一派傷春氣息。其實這番景緻兩人當年都相攜賞玩過多次,這一回舊地重遊,彼此的心境卻已改變了很多。
“崇優,你看那邊的石桌石椅!以前我們常坐在那裡,裝作在下棋,實際上卻在演練行兵排陣之法,有一次你忘了蓋茶盅,花瓣掉進去一堆,朕偷偷給你換了一杯你都沒察覺,樣子呆呆的真可笑。是不是?”
應崇優淡淡地笑了笑,低聲道:“臣……不記得了。”
陽洙伸手揪下一朵碧玉桃,狠狠揉碎。
兩人又無語前行了一段,陽洙終是按捺不住,一把將應崇優拉到面前,直接地問道;“這半年來你還沒消氣啊?”
應崇優微微一怔,但隨即垂下眼簾:“臣未曾生氣。”
“你現在除了公事,幾乎都不跟朕說話了,這也叫沒生氣?看來對於魏王的死,你至今仍未能釋懷……”
“魏王死後哀榮,魏氏家族也未受誅連,陛下如此恩寬,誰敢多言?”
“朕明知魏聿平會反,還同意你去平城營,是朕不對。可是朕真的無意賜死魏王。當時朕一時氣惱,失手傷了你,現在朕跟你道歉,你就不要總板著臉了,好不好?”
“臣不敢。臣當初力爭要出使平城營,因為思慮不周,還險些有礙陛下行事,應該是臣向陛下請罪才是。”
“你到底有完沒完?”陽洙見應崇優還是不冷不熱的樣子,微覺焦躁,“除了平城軍那件事外,朕到底還有什麼地方做錯了,讓你對朕這麼冷淡!?”
“臣不是冷淡,只是自覺以前過於疏忽君臣禮儀,在反省罷了。”
“你……那朕特旨給你,在朕面前可以免去一切君臣俗禮。”
“此旨不合常理,臣不敢奉詔,請皇上收回成命。”
陽洙定定地看著他,抿著嘴默然了半晌,最終還是下了決心,緩緩開口道:“崇優,你已經發現了,是不是?”
應崇優心頭一跳,顴骨處湧上一抹不自然的微紅,避開了陽洙灼熱的視線:“臣不知皇上所指何意……”
“你刻意疏遠朕,是不是因為發現朕對你……除了君臣師生的情份外,還多了愛戀之心?”陽洙一咬牙,乾脆直接捅破了那層薄薄的窗戶紙。
應崇優微微一震,後退幾步,神情頓見倉皇。
對陽洙所表露的戀慕之情,他並不意外,意外的只是他居然會選擇這麼快就當麵攤牌,讓人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