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說是會有好什物兒,便是你麼?”
流水順著白皙赤囧的身子滑下,半人多高的草叢裡,白髮的少年笑得妖冶惑眾。
蘇紫被禁錮在少年的雙臂之間,伏在草叢裡拼命地咳嗽,咳出來的水帶著淡淡的紅。
少年纖細柔長的手指輕觸他的臉頰,竟是冰一般地寒冷。
“好俊的人吶,”少年傾身低喃,“怎生便被禁錮在這樣一具肉身裡,快些將它脫去了罷。”說完,未等蘇紫完全喘過氣來便捧過他的臉頰,重重吻下。
強烈的窒息令到蘇紫劇烈地掙扎起來,卻被少年一一壓下。
簫隱提劍,欲去相助,我拽住他,甜笑,“隱哥哥,找絡靈瑤草要緊。”
“狐狸精,你要憋死他了。”身側驀地響起一個帶笑的聲音,正是那崖頂上青陵的聲音。
脫去了上衣,露出裡面的雲紋黒甲;長長的長袍下襬則被(pi)斜而上繫於腰間一側;右臂和右手腕上各一個鐵護腕;長髮用精鋼髮箍箍起。
如果說在崖頂的一見尚覺得他是清秀的,此時亦只剩武人的精勇與堅忍。
走至少年的身邊,青陵將手中的白衣劈頭扔下,“把衣服穿上,小心教壞小孩子。”
“哼!”少年冷哼一聲,取下衣服就著溼淋淋的身子穿上,簡單地在腰間束上白緞,再將溼漉漉的長髮自衣服裡拂出,而後站了起來,“青陵,你總愛多管我的閒事。”
“啊。”青陵微笑,“除了我也沒人會管你了。”
“多話。”少年不滿地撇嘴。
“咳咳……你們……”草叢裡,蘇紫劇烈咳嗽著坐起身,奮力甩出五行劍,“欺人太甚!”
“當!”白髮的少年用不知從何處取出的白綢格開蘇紫的五行劍,冷笑,“人?你在說誰啊?”
“多學一技對己有益,”青陵接過話頭,“或許你在天上是王,可誰讓你不會水呢。”
“給我閉嘴!”蘇紫惱羞成怒,自草叢裡站起來時右手上已持赤色鎧爪。
“嘁!”少年不屑地撇嘴,抬手,方才那白綢竟憑空出現,無風輕舞,“脾氣真差,該好好教訓一下才是。”
“隱哥哥。”我抱住簫隱的手臂,“我一直很奇怪,蘇紫的武器是放在哪裡的?”
簫隱亦是不解,搖頭,“或許,他自有妙法。”
“……好累。”搖搖頭,靠進簫隱的懷裡,我將包紮得厚厚的雙手放在簫隱的手心,而後仰起臉,仔細看他嘴角上揚起的溫柔弧線。
“這一路打打殺殺的,便是眼睛亦會看累的,還是快些尋得絡靈瑤草罷。”伊昔走向前,“青公子,請告知絡靈瑤草之處好嗎?”
“嗯?”聽見伊昔的聲音。少年驀地停下動作,略略側頭偏向青陵,“女人?青陵,你帶回來的?”
“算是罷。”青陵笑,而後似想起什麼般猛地扳過少年的身子,“狐狸精!你的眼睛也不行了?!”
少年怔怔地看了青陵一會兒,“……好像是,方才從湖裡出來的時候開始的罷……”他忽而笑了,“青陵,你該高興啊,千疏訣我終於快練成了……”
“……是……”青陵慢慢鬆開了握住他肩膀的手,笑容苦澀,“……我該高興的……千疏訣練成之日,便是你我契約破裂之時……到時,我便可……殺了你了……”
湖面的風吹來,搖曳在半人多高的草叢裡,“沙沙”似淺吟低訴。
“是啊。”少年翹起嘴角,笑容傾國傾城,“我們約好了的,等我心願一了,我這條命,便是你的了。”
傾國傾城傾天下,碧草柔水難似他。
萬般心情終一疏,回首百年已浮華。
“隱哥哥。”抬首,我在簫隱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好。”輕輕將我放在草地上,簫隱提劍,驀地從側向少年刺去。
幾乎同時,青陵側身,伸臂,幻化出盤龍三刃qiang,守護在少年身前。
見此,簫隱便突地停手,硬生生收住去勢。
“叮!”的一聲,兩器只是很輕地相擊了一下。
“小子!你!”青陵不明所以,怒瞪簫隱。
“抱歉。”簫隱握拳稍揖,未稍加解釋,便飛身回來。
“守護已噬入血肉,融入心臟,深不可除。”重新靠進簫隱的懷裡,我看向青陵,輕笑,“青公子,我不知道你們的約定是什麼。可是至少我知道一件事情:若是哪天你真的殺了那位公子,之後你會做的第一件事情,不外乎替他報仇。”
青陵瞪我,“你!”
“契約,只是一種將你們聯絡在一起的方式,而真正能夠在一起,是心,是你們的心啊……”
放在簫隱手心的雙手被輕輕地握緊,那手心裡的溫暖,隔過了層層的繃帶,依然清晰地傳達。
“嘻嘻。”輕輕地,青陵身後,白髮的少年嫣然淺笑。他轉過身來,慢慢走近,“好可愛的孩子呀。”
我笑,“謝公子美言。”
少年走至我的面前,傾身,“我很喜歡你呢。做個朋友吧,我叫唐晚詞,是這千妖洞洞主。”
“千妖洞洞主千年九尾雪狐唐晚詞。”仔細看著他,簫隱緩緩說話。
“嘻。”唐晚詞掩唇輕笑,唇紅齒白,手背亦是白皙如玉。他蹲下來輕輕揉亂他的發,“難為你竟沒饒舌。那些個諢名都是那個臭道士所起,丟了它罷,只管叫我晚詞便好。”
身後,青陵面色複雜,“狐狸精你……”
“要你管。”唐晚詞皺皺小巧的鼻子,瞪他,“我喜歡他們。”
“……哼。”青陵冷哼,收回盤龍三刃qiang,轉身離開,“便留與你們耍些小孩子的把戲罷。”
“臭妖精!別跑!”蘇紫怒喊,振袖便追。
“論武鬥,你不會是我的對手。”青陵伸手幻出盤龍三刃qiang,頭也未回便將蘇紫的鎧爪格飛,而後大步離開。
“青陵心情不好的時候最好不要去招惹他哦。”唐晚詞對蘇紫遠遠說話,而後他轉回身跪坐下來,巧笑嫣然,“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叫商嵐妍。”
“簫隱。”
我和簫隱同聲而答。
“呀,你們在爭什麼呢?”唐晚詞格格笑出聲,“又不是誰先應了便殺誰。”
“……”抬眼,我仔細地看他:烏墨的眸子溫潤如玉,嵌在眼角上揚的眼眶裡便是一種說不出的媚。他好像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似的,伸出纖長的手指便在我的頰邊輕點數下,“嘻,還是你更可愛些。你們啊,果然最寶貝的便是對方了,那……”順聲,他指指我和簫隱握在一起的手。
“好可惜,他怎的不幫你完全復原呢?”唐晚詞輕嘆,輕輕捧起我的手。
彷彿有一股暖流自他的手心溢位般,被捧在掌心的雙手忽然很溫暖很溫暖。然後那股暖流驀地升溫,漸漸灼燙起來,絲絲疼痛便自指間開始蔓延。
“痛……”我不禁低吟出聲。
“好生動聽的聲音呢。”唐晚詞輕笑,“不要緊,復原過程中的疼痛是必然的,忍一忍便好。”
用手肘輕觸簫隱警惕得欲拔劍的手,我靠進他的懷裡。於是簫隱便放下劍,伸出雙臂來將我擁緊。
他未束的發垂散下來,散落進草叢裡我的發中,風再將兩束髮打亂,糾纏成一束。
這樣,便很難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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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盞茶時間後,輕握回覆如昔的雙手,仰起頭看向已經站起身的唐晚詞,“為什麼幫我?”
“幫你?”唐晚詞單手抱肘托腮想了一會兒,笑眼彎彎,“我也不知道呢……或許,是因為你和我很像罷……”
“像?我和你?”
“嗯。”唐晚詞盈盈點頭,“你第一次見我,知道我是妖,卻毫無畏懼;就好像我第一次見到那個臭道士,作為一個妖來說我亦是毫無畏懼……”
我笑,“因為有人會保護我,他會保護我不受到任何傷害。”
“……我呢,卻是因為知道他不會傷害我……我和自己打了一個賭,賭他會愛上我……”他慢慢後退兩步,依舊笑眼彎彎,卻染上少許苦澀,“……可是,我輸了……他要殺我!那個臭道士,他要殺我,他還要殺青陵!!”
“呵呵……”他掩面低笑,纖細瘦弱的肩膀輕輕地顫抖。少頃,又抬起頭,淺笑,依舊魅惑眾生,“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只那輕垂下的手臂,掩藏在寬大衣袖的指尖,輕輕落下晶瑩的水滴,湮沒入紅塵。
“不。”我搖頭,“世間之真情尚謂難得,無所謂笑話與不笑話。”
“嘻~”唐晚詞傾身柔柔我的發,輕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已有此想法,實屬難得呢。”
我垂瞼,“只是經歷略有不同罷了。”
靜默。
湖風寂靜,半人多高的草叢“沙沙”輕響。
唐晚詞忽然俯身將我輕擁入懷,很輕柔很輕柔的聲音慢慢氳化,“……好孩子……你和我很像,可你擁有我最想擁有卻最永遠不可能擁有的東西,所以,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
“沙沙”“沙沙”。
湖風裡,長得很高很高的草葉輕拂過我的臉頰。
輕輕觸碰那雙瘦長的手臂,終是將他抱緊。
這是第幾次,有人對自己說,不要死,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會死。我會活下去……”
……這世上,還有我未完成的事,還有我捨棄不下的情。
少頃,唐晚詞起身,“我去取些東西,你們且在此稍候。”
說罷,那瘦削的白色身影便在眼前消失。
輕嘆一口氣,我倒入簫隱的懷裡,任他將我擁緊。
蘇紫忙不迭湊過來,“小妍,你要小心……”
“怪物,離我遠點!”
“……伊昔~~~~”某紫色生物淚奔入伊昔懷裡。
“小妍。”伊昔笑得無奈,“一路上蘇紫確也幫了不少忙,你便稍稍對他好一點罷,恩?”
“不好!我討厭怪物!”
“……你……”蘇紫委屈,皺起眉。
“心裡有鬼,便縱管他人說。”
“……我……我不是……”蘇紫張了張口,無言反駁。
“嘻,看來被討厭了呢。”唐晚詞驀地出現,笑容淺華明舒。他看著蘇紫,眼角帶著淡淡的狐媚,“便是活該你在崖頂欺騙青陵。”
蘇紫一見他便火氣上湧,“你!……哼!”振袖冷哼,終是轉過身去,不再理會。
“嘻嘻,便是生氣時也很可愛呢。”唐晚詞上前兩步,伸出手去輕戳他的臉頰,“若我說的與實不符,你何不反駁?”
蘇紫舉袖拂開他的手,“理在心中。”
“板起臉便不好看了呢。”唐晚詞無趣地撇撇嘴,轉過身來,“小妍,有兩樣東西給你。”
千年雪狐,九尾成形。
唐晚詞將懷中的雪色小狐狸稍稍前傾,那小狐狸便如通了人xing一般鑽入我的懷中。
“奚奴是我未修囧囧形之前的本體,便託你照顧了。”輕輕摸著小狐狸小巧玲瓏的腦袋,唐晚詞聲音溫柔卻又淡淡地媚,“若是哪天想見我了,便將它放了,他自會回到我這裡。到時,我會讓青陵去接你。”
“還有……”他直起身子,“如果可能,替我將這兩塊幽夢稜晶交給兩個人:當今天子玉微寒……和國舅唐君明。”
說罷,他舉起手掌至眼前,驀地便有白色的霧氣自手心慢慢蔓延,慢慢隱蔽了絕世的容顏。而後電光火石間,兩束尖銳的白光閃過,接著,霧氣之中便有強光亮起,瞬間驅散了那濃濃的白色霧氣。
強光漸漸柔和,兩顆小巧剔透的玲瓏珠子緩緩落在唐晚詞攤開的手心。
再抬首時,那絕世的容顏上,那雙魅惑眾生的黑色眸子已失去了光彩。
依然完好上揚的鳳眼,卻瞳中無神。此時猶如是一雙無望的死水,暗淡潸然。
“若是無法交付,你便留著罷,權當是玩物亦可。”將兩顆晶瑩的玉石珠子遞至我的面前,唐晚詞依舊是彎起眼睛笑。
傾國傾城,舉世風華落鉛塵,誰曉染紅淚?
緊緊將幽夢稜晶握在手心,我沉聲,“沒有‘若是’。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帶到。”
“嘻嘻。”唐晚詞掩唇輕笑,伸出手來輕輕戳著我的臉,“好可愛呀你~~”
“好了,差不多也該送你們走了……”
“狐狸精!你瘋了!”驀地出現的青色身影緊緊握住唐晚詞的肩,似要生生將它握碎。
“啊……”唐晚詞發出甜膩低吟,說出口的話語亦是柔媚多情,“青陵,好疼啊……你弄疼我了……”
青陵卻是不為所動,那雙握在纖細肩膀的手似要生生嵌進血肉中,“……你這樣、你這樣……是尋死!是尋死!你知道嗎!”
“青陵,你來得正好呢。”唐晚詞仰起臉,挽住青陵賁起的手臂,笑容傾國傾城,“我現在的力量可能不夠,你送他們走好不好?”
“你!”青陵死死地瞪他。
“青陵~~”唐晚詞翹起嘴,抱著他的手臂搖了搖,“好不好嘛?”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
青陵看著,再看著……那雙已經失去神采的眸子,那彎起的眼角,翹起的雙唇……
終是嘆下一口氣,將那個任xing的人兒狠狠地擁進懷裡。
“……你……可恨……”
“你答應啦?”唐晚詞格格笑出聲,“我就知道,青陵最好了。”
“那你也要答應我,以後不許這麼胡來!”
“……青陵,你這算是關心我嗎?”
“是!”
斬釘截鐵的回答令到兩人均是一滯。
“沙沙”“沙沙”,半人多高的草叢搖搖曳曳。
雪膚花容,一時恍若隔世。
“嘻嘻。”唐晚詞輕笑,“看來我的小朋友真是了不得呢,便是這塊大木頭竟也通竅了呢。”
青陵不言,只是將他推至身後,走上前來,“快採些絡靈瑤草,我送你們回去。”
“抱歉。”伊昔盈盈施以一禮,“可我們並不知絡靈瑤草生在何處。”
“不就在你們腳下。”
靜。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即是說,絡靈瑤草是……這些被踩踏的……青草?”伊昔試探著問。
“絡靈瑤草在其未長成時具有極強的解毒功效,一旦其長成開花,便只是普通的野花野草了。”
“原來如此。”伊昔淺笑,再行一禮,“多謝公子相助。”
“不用,你們快些離開便好。”
青陵說著,張開雙手開始結印。
“……鏡暝封音?哼!”蘇紫驀地冷笑,滿是嘲諷地看著他,“你會時空之術?”
“我不會。”青陵很平靜地回答,“時空之術只有那個人才會,又豈是我等小輩可覬覦。”
忽的伸臂振袖,蘇紫指著他結印的雙手,沉聲質問,“那你這是什麼意思?!”
“只需有可穿梭時空之物,便是基本的結界之術亦可堪比鏡暝封音……你,是傻子麼?”
“你!”
“沒有察覺?呵……看來這具皮囊確是禁錮了你,趁早兒將它脫去了吧……妖,便有如此不堪麼……”青陵的嘴角上揚起嘲諷的笑,而後,一陣強光亮起,耳邊便只剩雷鳴一般的刺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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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該死的蛇妖!我不會放過你第二次的!”
“是人家放過你的罷?”我不以為然,而後瞪他,“怪物,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蘇紫立刻笑顏燦爛,“沒有,我怎敢對小妍有所隱……小心!”
凌厲的箭風撲面而來,溫熱的血液在一瞬間四散飛濺。
從眼角,至頷,滴落手心。
“……抱歉……”混合著重重的喘息,蘇紫的聲音低低地響在耳邊,“……我好像不夠厚……”
我茫然地抬頭,終於在蘇紫倒下去的瞬間,感受到箭尖自血肉裡拔出時尖銳的痛。
“……啊啊啊啊啊啊!!!!”
鮮紅血液模糊的視線裡,我看見那個緩緩放下弓箭的人的臉龐。
紅衣如火,燦若流星。
“……爹。”
聽見簫隱顫抖的呼喚,我拼命的伸出手去,想要捂住他的嘴。
不要喊,不要喊!不要喊!!
我會恨你,我會因此而恨你!!
百載青竹,千年雪狐。獨斬情絲,舉杯邀明月,只在今宵。
仙草絡靈,花封幽冥。共赴鉛塵,曉醉染紅淚,難忘清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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