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這一眼看過去,是夜明珠的光芒太柔,還是四溢的酒香也能醉人,臉上發燒,心如鹿撞,迷迷離離的,夢裡也是那道貴氣天成的身影。
她抬起眼看向文舒:“我也知道不能,可誰叫我那時候看到的就是他?天註定的事,我又能怎樣?”
文舒不出聲,想起今早的情形。
今早為勖揚君更衣。拿出那身紫衣為他換上,衣襬上繡著銀浪潑天,瑞氣祥雲。又為他掛上香囊,腰上懸一塊瑩白無暇的玉,紫線纏著銀絲打成盤龍的樣子周密地護在玉的周圍。
勖揚君不說話,目光狠狠地看著鏡子裡的文舒。
文舒佯裝不知,垂下頭為他整理,滿眼都是一片籠在煙霧裡的紫。細細密密的針腳在眼前連成繁複的花紋,一線連一線,彷彿蓄了無窮無盡的話無從說出口,只能藉著這針腳來默默地傾訴。
“換掉。”
文舒回過頭,對上鏡子裡那雙帶著戾氣的眸。
“換掉。”
他又道,語氣更沉,厭惡的態度顯而易見。
那襲紫衣被壓進了箱底。
“我只要再多看他兩眼就好,真的。再多看他兩眼,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瀲灩低聲道。
廊外的落花依舊如飄雪般地落著,女子擦乾了眼直起腰桿向前走去。文舒留在原地,看著她漸行漸遠,心中一片哀涼。
第七章
渭水神君不過一介下界河神,與堂堂東海龍宮相較,當真只是汪洋中一脈細流,不可同日而語。那瀲灩公主是龍族之女,姿容殊麗,出生高貴。那渭水府少主,元神為蛟,其名不彰,其貌不揚,若不是這婚事,天界裡怕也沒幾個知曉還有一處水域名為渭水,府中有少主喚作容軒。無論從哪裡看,渭水府顯然是高攀了。
“累死我了。”局內人火熱朝天地張羅著婚事,赤炎胡亂地抹著額上的汗來跟文舒抱怨,“我個……的,娶個媳婦還要鬧這麼大動靜。”
粗枝大葉的人哪裡受得了這麼些個瑣碎又細小的事。他一大把喜帖看都不看就揮手撒了出去,下面的人急得差點沒跳起來:“哎呀呀,我的皇子喲,您怎麼就這樣送出去了?那誰家是派個小廝去送就成,可那誰家可得您親自去呀!還有那誰家,不單要請那誰,還得請另一個誰。那誰誰誰雖不會來,咱帖子也得送呀,禮數缺不得的……還有,酒席哪能這麼擺?誰和誰酒品都不好,把他倆排一塊兒準要出事;啊呀,那誰和誰八百年前就有仇的,怎麼排到一桌去了?這誰呀?剛入仙班的小仙怎麼跟上仙們排一桌去了?這不對呀,那也不對……都不對呀……”
怎樣的酒席,怎樣的佈置,上轎前該怎麼著,上轎時該怎麼著,回了門又該怎麼著……聽得雲裡霧裡,還讓老龍王嘆了一長串氣:“你怎麼到現在還不通人情世故?”
一個頭兩個大。
文舒給他換了一杯涼茶,坐在他對面淺笑:“來年生下位小少主,得管你叫舅舅呢。你當這一聲舅舅是白叫的?”
“還小少主呢!那丫頭能乖乖上轎我就謝天謝地了。”赤炎沉下臉感嘆,“那個容軒挺好的,她也見過,是個能容得了她的性子,你說她怎麼……”
這一下就要提起勖揚,赤炎的臉色變得更難看,眼裡都躥出了火苗:“這也是為了她好。那個勖揚哪裡有個能疼人的樣子?”
文舒心說,就你這毛毛躁躁的脾氣也好不到哪裡去。臉上的笑容深了些,聽他東拉西扯些別的。
各家對渭水府有的羨有的妒。曲水府的公主扯著她爹的衣袍哭:“人家渭水府才這麼大點地方都能和東海龍宮攀上親了,咱家好歹也比他們家大些,你怎麼就不能在天帝跟前露個臉說個話?要不然,我指不定就能嫁給瀾淵太子呢!”這話一傳出來,笑煞了天上地下多少好事的人。
有人說:“真是好福氣呀。”
又有人說:“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分了呢。”
局外人沸沸揚揚地傳著各種流言,倒不比局內人清閒。
話題兜兜轉轉地繞回來,還是扯到了瀲灩身上:“到時候她要是跑了,這笑話就大了。她看上誰不好?親事是一早就定下的,人家都等到現在了……還有五天,我個……的。”
赤炎一把抓起茶杯一口灌下,臉上皺得能擠出苦水來:“文舒啊,我算看透了。這情呀,愛呀,什麼緣不緣的,說穿了就是折騰,還是自個兒折騰自個兒……嗯,碰不得的。”
“孽緣也是緣。” 嘴角邊的弧度擴大了,文舒笑著他的簡單,“碰上了就要恨當初為什麼要碰上。”
天界日短,百年不過一瞬,何況五天。
今日,便是東海龍宮的大喜之日。
天崇宮已送去了賀禮,看勖揚君的意思,他是不會去了。
窗外有風吹過,一陣“沙沙”的葉響,文舒看著他如往常般倚在榻上看書,書卷掩住了銀紫的眸,長長的發用冠束起再直直地披洩下來,落在紗衣上,襯著上面雲樣舒展的飾紋。葉響過後又是寂靜,簷下的滴漏聲入了耳,“滴答滴答”的,彷彿是滴在了文舒的心頭。
快到吉時了吧?說不清是喜是悲。
“茶冷了。”勖揚君忽然道。
文舒一驚,趕忙回過神來看,榻前的矮几上放一盅清茶,伸手去碰,早失了溫度。
“把魂丟了麼?”銀紫色的眼從書裡抬起來,眸光裡閃著不悅。
“……”文舒剛要回答,眼中一閃,便再說不出話來。
說上來是怎樣的心情,似乎等待了許久終於等到了他意料中的結果,又彷彿是用盡心力去祈禱,厄運卻依舊降臨。
天邊掠來一朵紅雲,轉眼人已站到了門邊。豔紅的喜袍,豔紅的鬢花,豔紅的唇,只有臉色是慘白。
“公主……”文舒開口喚她。
她置若罔聞,只睜著眼一步步走向勖揚君,失了往昔蓮步輕移的羞羞怯怯,這緩慢的步子和這一身的喜色隱隱透露出幾分偏執的意味。
“我……我原本想好好看你幾眼就好。”紅唇顫動,瀲灩幽幽地看著面前的勖揚,“我不想問的。可……可是,我……”
高高築起的壁壘綻出了裂痕,壓抑了許久的感情前赴後繼地要掙扎著從縫隙中解脫出來,心胸都被沾滿。滿腔的愛戀到了嘴邊卻只化成了一句:“我不甘心。”
“勖揚君,瀲灩只問你一句,你心中可曾有過瀲灩?”哪怕只是一絲一毫。
榻上的人神色不變,銀紫色的眼甚至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埋進書卷裡。
“我……我喜歡你啊!”淚如決堤,瀲灩看著他將眼垂下,“我是真的喜歡你……”
喜歡到親手為他縫衣置物,不眠不休熬一碗羹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花多少力氣才繡成了一隻香囊,又花多少個日夜才製成那一件長袍。聽說他答應來東海,興奮得她幾夜不曾睡好,站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