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驚醒是由於噩夢與房間裡鋪天蓋地的甜糜薰香,那氣味充斥鼻腔,繚繞在肺部,比黑罌粟還要讓人窒息。
黑罌粟!嗅覺在一瞬間靈敏,發覺什麼都沒捕捉到的剎那,“唰”地一聲直起身,簇擁著的絲質錦被從身上滑落,讓我猝然明白,此刻已身處在床榻之上。
貼在肌膚上的衣物因為宿夜而顯得些許粘稠,令人不適,蹙起眉輕易扯鬆了綢衣的領口,剛準備跨下床沿的剎那——
“醒了?”嗓音像穿透夢境的箭尖,旋開的氣流沉靜又浩大,掃盡糜爛與慵懶,如同露水滾落在翠綠的荷葉上,淡如秋水。
眉心微鎖,我沒有搭話。我轉動一時沒有清晰的雙眸,周圍景物在黑暗中的輪廓一點點被認知清楚。
床榻向下一陷,錦被的窸窣翻滾,昭告著對方的舉動,熱量侵襲而來。下意識脖子飛快而不易察覺的後仰,那溫玉般的指尖便險險擦過我右面的臉頰,隨即迅速消逝,不著一絲痕跡。
“六十萬兩。”我聽見自己沉沉開口,“然後讓我走。”
黑暗裡,楚舜華緩緩收回手,片刻之後那顯得好整以暇的嗓音悠然的響起,道出的卻是另一個話題:“‘荒軍’之舞時,我的配劍可是給了你?”
“……”眉梢一挑,捉摸不透對方的用意,,便索xing懶得費勁,而男子驀然間欺身瞬間,又讓神經緊繃——
“為什麼不在那時用劍殺我?”呼吸輕淺而綿長,蜿蜒爬上我的肌理,輕氧而燥動。熟悉的黑罌粟曼麗妖嬈的氣味,在空氣中一層層盪漾開來。
“因為沒必要犯險。”及時別開臉,生怕迷失在濃重的香味中,“別以為我會幹這種在文武百官和御林軍在場的情況下,刺殺皇子的傻事兒,就算能取著你的首級安然無恙的脫逃,到頭來也還是少賺了三十萬兩。”
短暫沉默,隨即清晰的“噗嗤”一聲,壓抑著沒有笑出來的永凌皇子,伸手像對待寵物似的揉亂我的劉海:“誰教你的?——這種觀念?”
“傾涯。”揮開男人不規矩的手,我起身剛欲推開她下床,怎料楚舜華沒有阻攔也沒有避讓,把身形一穩猶如泰山。兩人的姿勢忽然就變為了曖昧無比的依偎。
“那麼——‘荒軍’也是?”漫不經心的開口,男子的雙眸在黑暗中璀璨耀眼。我感到那略帶冰涼細膩的指尖,蜻蜓點水似的落在唇上,聲音在耳畔傳來,“兩千兩,我要你說實話。”
微微一怔,心道:“一支‘荒軍’就這麼值錢?想來又不放心,於是遲疑著捕捉到對方的視線:“黃金?”語音剛落,臉故意向右一側,好似又要躲開,唇角卻重重擦過那修長的手指。
眼神忽的一變,重又把波瀾斂進眸底,楚舜華微然淺笑承諾頷首:“黃金。”
“好。”二話不說,乾脆利落的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略一沉吟便實話實說,“兩年前接到過任務,刺殺的是一位喜好男色的將軍,那是‘荒軍’只是開頭戲,行動要待到進入帳房後才展開,但是,失敗了。”
“哦…?”從語氣就可以想象,楚舜華正詫異的揚起好看的眉毛。
想到唯一一次失敗的任務,聲音裡有我自己都未察覺出的咬牙切齒:“那廝好色卻不蠢,居然在酒裡下藥,還偏偏是個連色誘都不管用的主兒——”
“然後?”楚舜華淡然的聲音四平八穩的傳過來。
“怎地?當我笨到把藥喝下去,任人宰割?”我冷笑著翻了個白眼,繼續道,“結果只有逃,差點連‘隼’的名聲也給敗壞了。”
“…是這樣。”清淺的嗓音略然一嘆,楚舜華端著瞭然的神色卻用著疑惑的口吻,“這倒是哪位背德的將軍?”
“驃騎將軍——冗城。害我白白損失了十萬兩的傢伙。化成灰我也認得。”凜冽的氣息一閃而逝,緊接著不耐煩又湧上心頭,“所以讓我扮女人這種荒唐事遲早要穿幫,何況朝廷裡地將軍名捕,識得我的又不只他一人。”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只差沒跪下三叩九拜說“五皇子你高抬貴手,讓我拿了六十萬兩加兩千兩黃金,捲鋪蓋走人,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下輩子小的給您做牛做馬”這種話了。
誰知只聽的對方輕輕一笑,樹蔭下小憩般淡然自若:“虧我以為你精明而不擇手段,沒想到…”故意一頓,其中竟透著無限惋惜,楚舜華唇角慵懶一勾,撐起下顎,“何不伺機殺了我?到手的可就是九十多萬兩,尚不計額外收入。這樣的話,何不留下?”
“轟”的一聲,煙火在大腦裡爆炸,絢爛奪目金光閃閃,全是一個個“九十多萬兩”的字樣,恍惚間我木訥的點頭,下一秒就看見對方奸計得逞的笑——“你同意了。”
猛地回神早已來不及,心裡恨恨的頓足扼腕,栽在錢手裡了,我怎麼就這麼窩囊?!……
宮苑的鳥鳴開始嘹亮頻繁起來,亮白透過窗紙,映出紋欄上的雕龍——天邊。方才出曉。
*
晌午時分,日光灑在院子裡,切割著塊面,光斑輝煌刺眼。
桌上的糕點熱氣騰騰,淡嫋的煙冉冉向上,瀰漫在空中,連羅帳都沾染上了香氣。
隨手向旁邊一撈,便扯過那件女式騎裝,羅紗罩著絲綢,紅火的顏色讓人錯覺,像流炎般有著灼燙的熱度。
所以我討厭糜爛的王儲生活…心裡這般嘀咕著卻利索的兜頭套上那件冶豔旗裝,餘光一斜,手隨便綰出一個髻,也懶得搗騰胭脂流蘇這類勞什子。右臂微振,看到袖刃“錚”地刺出,發出微微音鳴,嘴角勾起滿意的弧度——
依然鋒利。心下飛揚,步伐一轉,我推開門扉——
新鮮空氣撲面而來,深呼吸的剎那,旁裡走廊就驀地閃出兩個人影。下意識習慣xing的繃緊神經,眼神犀利就這般毫無預兆的掃視過去——
“啊?!歸、歸海姑娘…”兩個宮女被瞪得一凜,慌忙就想把身子跪下去,轉念一想又覺不妥,只好僵住了身形瑟瑟開口,“五皇子吩咐奴婢——”
尾音連同著凌厲的風聲一起被拋在腦後,一個鷂子翻身,輕而易舉地躍上房簷,突然就感到心如止水似的平靜。
果然飛簷走壁才是自由,即使不是在那濃濃的夜色之中。
足點琉璃瓦,在四周滿是一片金黃的世界裡飛躍,身形一滯,忽的瞥見一個人影。嗯?就如同發現知音般的好奇驚喜。
少年仰躺在燦燦金瓦之上,閉目養神正曬著太陽,十七歲的年紀,面容清麗、有著異xing的秀美,額上綁著珠球流蘇的裝飾——
顯而易見的皇家裝扮。
不動聲色掠過去,空中迴轉,停在那人身畔,飄渺無聲,對方竟沒有察覺。
倏地蹲下身,玩心大起的探手一捏那小巧鼻尖:“喂。”——
“哇——!誰?!”少年大驚睜眼,差點就從屋簷上彈起來,捂著鼻子,雙眼瞪大向銅鈴一樣,頭上的青嵐流蘇因為這個動作飄揚雀舞,“你!你!幹什麼?!”
聳肩笑的無害,後退一步雙手一攤:“你佔了我的位子。”
“…你這女子怎麼這般不講理?!”噌的站起來,臉龐氣的緋紅。
看著那皇族少年氣急敗壞就差沒挺劍刺過來,我唇角單邊微翹,風liu倜儻又帶著壞痞,便絲毫不意外地看見對方驀然一怔。趁著這個當兒,轉身足點,又是瞬間掠向半空——
“哎?!等等!”身後風聲一動,那男孩緊跟而上。
輾轉幾個起落,靴底彷彿根本沒觸到磚瓦,極速而輕盈。臉向後微微一偏,那白衣少年已被落在幾步之外。我卻不由詫異:沒想到他的輕功造詣倒還不錯。
興奮感被挑起,那種久違的、洞穿獵物的心臟般的完滿。速度加快,再踏上一節簷角時,屈膝蓄力,猛地攬身俯衝。
“呃?!”身後的少年發出一聲短促的感嘆詞,剎那間沒有任何預兆地調轉方向,焦急地竟似想起了什麼一般。
不由得納悶,把視線迴歸前方的一瞬間,才因為眼前的景象而豁然明朗——本就神情迥異的三位男子在目光觸及我的剎那,更為不同一般。
款款落地,竟不掩飾輕功實力,靴底在地上淡淡劃出了個弧度站定,激起一片薄薄的塵埃。
視野中,永凌王朝的五皇子一身黑色獵裝英姿颯爽,抿嘴優雅一笑,玉樹臨風;而其身旁那魁梧男子不是冗城又是誰?!卻見那驃騎將軍眼珠骨碌一轉,本是在四目相交之時,就已明白我身份的瞭然神情立馬變為了迷惑不解,料是早就和姓楚的串成一氣。
眼光一掠,忽視掉這兩人便定格在第三方身上,貓兒一樣的眼,突然就因為好戰與殺意而凝結的晶亮——
男子羽扇綸巾,飄逸似仙,眉目儒雅,冷淡不迫。即使臉上的憔悴像剛經歷了一場浩劫,卻依舊丰神俊朗,淡然蹙眉間帶著殺氣迎上來的眼神——犀利不減當年。
辛瀚辰…辛瀚辰…心裡默唸這個名字,緩慢死緊地暗暗咬牙。當初一戰終究是分不出我倆的成敗麼?
私下裡卻沒有注意到楚舜華漸漸黯下去的笑顏。
“曜兒。”從容的聲音斜裡插進來,永凌皇子深睇過來一眼,不動神色的繼續,“皇兄今天有興致狩獵,方才吩咐宮女前去轉告,怎麼箭矢都不拿就跑了來?”
“哪有這個必要?”滿不在乎的回答,我的目光卻警惕不離早就蓄勢待發的辛瀚辰,“‘曜兒’這種稱呼就免了吧,這幾個都是自己人還見什麼外?”語畢,右臂勁抖,袖刃瞬息吐出,劍光閃爍,隨即毫不遲疑,一個縱身欺上——
“辛捕頭。多時不見,是否別來無恙?”
“五皇子小心!”穩然後撤,沉聲厲喝之時,反手揮袖,手中已多了一柄剔透玉簫。
“這是怎麼回事?!”楚舜華佯裝詫異,嘴角倒是氣定神閒,看好戲似的戲謔笑顏。
狠白了永凌皇子一眼,乾脆懶得搭理。頓足之時已是迅速欺至辛瀚臣面前,右腕翻轉,目光驟冷——
電光火石間刃簫交集,鋒利且柔韌的袖刃恰巧擦過玉簫的音孔,鋼器掠過空氣的錚然劃過溫玉砌的簫孔——激進尖利一聲沖天音絕,回聲嫋嫋,震懾人心。
一擊即分,我向後躍開幾步,袖中寒光顫顫指地,緩緩沉下一口氣,又嘶聲輕叱,眸光凝結,冷厲如狼。
那個高挑清冷的對手沉穩後剎,青嵐衣袂飄然落止。時間像忽的停滯了一下,玉簫舉到口間的舉止徐緩卻有力,碧玉觸碰上薄唇,垂下的眼睫毛長而絨密,而就在丹田之內由下而上一聲斷喝之際,辛瀚辰驀地抬眼怒視,目光炯炯,亮如燦星。
糟?!是“天闕”!心下立時大駭,忙運氣閉息,可還是晚了步——
一陣厲嘯猶如撞擊心房,沿著耳膜最大強度刺激聽力:“呃?!”死咬緊牙關,匆忙之中的運息好歹減緩了傷害,真氣蓄力,身形一頓,硬是按捺住體內的血氣上湧,迎著“天闕”的裂音猛地衝上——
矮身低掠,一個剎步,袖刃調轉,剎那間俯身上躍,速度奇快,角度刁鑽。
“!”男子猛然一怔,簫聲頓時一停,泛著冷光的袖刃就這樣分毫不差地,險險擦過那俊挺鼻樑,剛欲防禦——
扭身上躍便是一記虛招,曲肘揚臂,四目相交,我感到只屬於殺手的嗜血因子在神經裡爆炸,邪魅的笑容溢上唇角,眼眸劇凜——人體遭受打擊的沉重悶響。
辛瀚辰吃痛後撤,扯開距離後投來一眼,竟是更為濃烈的殺意。
“…呼。”胸腔內濁氣被吐出,新鮮空氣讓精神一振,我稍稍斂去眸中悍亮,漸收獠牙,靜待對方的下一步舉動。
無聲的交鋒在持續,袖刃的冷光描摹著我的側臉,溫柔卻又冰涼如水。注視著那剔透玉簫重又抵上它主人的薄唇。瞭然的笑意浮上臉頰。果然要用那招麼?——茫茫之野,雲染天穹。
恍如天地異色,風起雲湧。簫聲低沉緩唱,如同一位飲酒高歌的壯士,又如蛟龍潛淵須臾而吐息。上接皇天,下垂后土,恢宏如宇,變幻萬千。
低糜中透著嘯呼,斷斷續續,哽哽咽咽,滿不在乎好似冷笑,讓人想到那曾經的荒原上,諸神皆滅,九天獨留——
一個仙魂在吹著壎。
來了,終於來了。急促喘息著,渴望強敵的血液在周身沸騰,眼瞳因為興奮,一瞬不瞬,死盯著對方。我感到那個聲音在大腦裡叫囂【幹掉他!毀了他!打擊他的強悍!泯滅他的驕傲!】
就在興奮攀到最高點,袖刃都發出了殺氣的嘆息的一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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