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一張方桌,幾張矮板凳而已。衛微又引二人四處看了,儲物室是鎖上的;臥室雪洞一般,幾床薄薄的布衾,雪上加霜的是白屋的屋頂破了個洞,冬天漏風進來,下雨天漏雨,真是應了老杜那句詩:“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老殘看了也嘆:“人生如甘露,賢侄何必自苦如此?”
趙如磨卻說了一句:“你父親真是疼你,你要好好孝順他。”臥室如此,無論是被子還是屋頂的破洞,看起來都像是用過很多年的,不像是作假,但是衛家家財萬貫,衛家的獨子何必吃這樣的苦?所謂千金之子,不死於市。衛微有這樣一個不僅在性格還是勢力上都很強勢的父親,對獨子過的貧苦生活怎麼會樂意,但選擇不聞不問,難道不是一種不忍逆其意的疼愛嗎?畢竟以他在河間的聲望,只要動動手指頭,衛微的小小書齋就該塌了。趙如磨那個不靠譜的父親,長子瘋了,次子死了,第三的那個出家了,剩下的這個……相比較而言,衛員外真是一個疼愛兒子的好父親。
書房裡面正對著門是一排書櫃,密密麻麻地擺放著書籍,書櫃前是一張書桌,一把靠椅,桌上擺著筆架,一本翻開的書,一張宣紙,筆架上稀稀拉拉地掛著幾隻毛筆。趙如磨靠近了看書櫃上擺放的書,是一些經史子集和遊記。看到書名之後奇怪地扭頭望了衛微一眼,衛微不好意思地報之一笑,帶了老殘去別處看。
書櫃裡的書,除了常見的必備的本子,有些是他們倆在南山一起讀過的,有些是衛微知道趙如磨想讀卻一直沒有找到的孤本,更多的是當時趙如磨喜歡但衛微不感興趣的。趙如磨隨手抽了一本翻看,是徐弘祖的《徐霞客遊記》,端平十五年翻刻的本子,書皮磨損的很厲害,書頁也被翻得泛黃,看得出來主人認認真真讀過,頁首頁尾還有許多註腳,都是熟悉的字跡。趙如磨不知道衛微收著這些做什麼!趙如磨心中疑惑,走到了書桌跟前,一時好奇,想瞧瞧衛微最近都讀什麼書,順手拿起案上攤開的書冊,是一本王先謙校注的《陶淵明文集》。衛微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愛陶淵明的田園詩。世事是很奇妙的,懷著“少時慕黃老,終老歸山林”的淡泊少年卻是改革最堅定的支持者。
趙如磨順手翻了幾頁,細細地看書上的批註,這時衛微進來說:“兄長在看些什麼?”一眼看到趙如磨手上握著的《陶淵明集》,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臉色大變。
趙如磨看的入迷了,乍聽見衛微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沒經過他人同意就翻看別人的東西,這種行為十分不妥當。即使這個別人是衛微,他們曾經不分彼此,但到底不是從前。明白過來後被自己嚇到,下意識地像扔燙手山芋似的想把書扔回原位,因為太著急,一時不慎,用力過猛,反把書扔到地上。可憐的線裝書在地上打了個滾,才亂糟糟地躺在地上。
衛微站在門口,看到書掉地上,臉色大變,著急地想去撿。趙如磨看到書掉了,十分抱歉地說:“抱歉抱歉”蹲下身趕在衛微之前搶先一步拿起書本,一邊整理,一邊不好意思的說:“真是抱歉,我剛才真是不小心。”衛微看到趙如磨已經開始整理散亂的書冊,停下往前奔的步伐,任命似地低下頭。
趙如磨正整理著,突然有一張紙晃晃悠悠地從書本里掉了出來,左右搖擺地落在了地上。原來,這張紙條本是夾在文集中當書籤用的,被趙如磨這麼一扔便掉了出來。衛微見果然有東西掉出來,臉色更難看了。趙如磨看到這一幕,心中疑惑,上前將紙條拾起,一邊說:“呀,有什麼掉出來了。”拿在手上下意識地就著光一看,愣住了。
趙如磨偏著頭逆光從窗欞外望著遠處山巒,過了一晌,才扭頭看了站在門口的神情複雜的衛微一眼,心中嘆道:“我沒有辜負這張紙上的情意呢,但是你卻辜負了我!”嘆罷,將手中的紙條擱在案上,也不管因自己的失誤而支離破碎的文集,一邊自言自語:“鐵兄去了何處?”一邊完全無視衛微,自顧自地走出書房尋老殘去了。
衛微的心好像沉到了湖底,也不去收拾殘局,見趙如磨要走,抬腳跟了出去。
日頭越發傾斜,半晌後正照在紙條上,若是有人從旁窺測,恰好能看到紙上纖細字型寫著這樣一句話:
自與君暌違三月,往事宿昔不忘。願來年有日,與君共話西窗。
衛微這裡沒有僕人,什麼都要親歷親為。雖說是來做客,但到底不好太勞煩主人。三個人不過坐在一起喝杯茶閒聊幾句,其中趙如磨神思不屬,衛微看起來精神不振,老殘一個人怎麼唱獨角戲?坐一會兒,索然無味。
趙如磨神情恍惚,滿腦子想著:他是故意放在哪兒讓我看到的嗎?原來,趙如磨在書房裡看到的那張紙條是在南山時寫的。紙條磨損的像醃菜一樣,但是還是能看出來這十幾年間被人無數次撫摸過以及無數次被淚水沾溼過。趙如磨之所以能辨認出來,是因為他自己親眼見過紙張被淚水沄溼的樣子。但是,衛微沒事把這樣一張紙夾在常看的文集裡做書籤,這符合常理嗎?若是,說明他這些年一直不能忘記這張紙條,不小心被我瞧見了,但這能說明什麼?如果不是,那是他知道我今天來,故意將平常不常用的紙條放在顯眼的位置,期望被我無意中翻到,他這樣做的用意何在?
趙如磨還想:這都是什麼事?分開以後,我以為你去尋更好的人生,結果我看到了什麼:布衾、漏雨與白屋。你就這麼著,守著這麼個破地方毫無生趣地過了十多年,虧得我安心的以為你過得很好。我潛心修行,為你的平安喜樂,現在看來都是笑話。
趙如磨紅了眼,抬起頭來看著院子裡的槐樹:當年我屬意你,你是應了的,然後中途變卦。我以為你想要正常的生活。如今,你守著這些廢銅爛鐵做什麼?
第24章
趙如磨紅了眼,抬起頭來看著院子裡的槐樹:當年我屬意你,你是應了的,然後中途變卦。我以為你想要正常的生活。如今,你守著這些廢銅爛鐵做什麼?
說來也怪,當日最激進的少年窩在鄉間遠離世事,當日最淡泊的少年汲汲於名利。
事情一開始都是有千種萬種可能的。
端平十年,趙如磨多嘴勸了衛微一句以後,衛微看似聽取逆耳忠言,放下了對新學的熱情,實則沒有。他還是關注新學的進度,只是將對新學的熱情轉移到了趙如磨身上。與其說他對趙如磨感興趣,不如說他對趙如磨的見解更感興趣。但是在他完全瞭解趙如磨的想法之後,他對這個人本身的興趣就更大了。因為趙如磨在南山學員當中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