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坐上了旅行社的大巴，任車上歡聲笑語他都只默默地看著窗外。而沿途水霧迷離的遠山和雕塑一樣壯麗的高積雲也都只是一閃而過，不曾在他心裡有任何的停留。

他的心裡腦海裡只有周杰。說心裡話，他現在對自己的出逃已經後悔了。

說是離開一段時間，回去就……應承了他，但實際上還是因為沒把握而拖延時間而已。就那麼把周杰一個人扔在家，他會怎麼想。

周杰這一陣的強顏歡笑自己是看在眼裡的。他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是又怎能騙過與他同生同氣的自己。二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啊！真應該痛痛快快明明白白地對他說愛，或者也可以更直接一點，把那天的事做完。

想到這兒，方文的唇線勾起壞壞地弧度。當時那感覺他至今仍念念不忘。他想不明白自己何以那般頑強。那種情況下，居然還能留一半清醒，硬是從雙重的桎梏之中掙脫出來。要是換成周傑，他肯定做不到。因為他從未想過愛情會有盡頭，他總是樂觀地相信他們會一起走到永遠。

方文還記得爸爸媽媽原來是多麼恩愛。那恩愛無處不在，連小小的他都為此感到自豪。

在爸爸的肩膀上，肚皮上，臂彎裡，他不只一次地聽爸爸說，他們一家三口要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看著媽媽美麗的笑容，他把永遠這兩個字自然而然地印在心裡。

十五歲的時候，家裡富裕了起來，但爸爸開始經常不回來，回來就酒氣沖天。但方文還是很幸福，因為媽媽說，爸爸這樣是為了我們這個家。

可是沒過多久，有一天夜裡，方文聽見了媽媽低低的飲泣聲。他走進媽媽的臥室，看見媽媽正在矇頭哭泣。

爸爸對這個家厭倦了，他在外面有了新家。

方文摟著無助的媽媽坐了一夜。那一夜，媽媽的淚水把他中那兩個字沖刷得斑斑駁駁。

周杰知道了他家的事，對方文更加地小心呵護，這讓方文第一次有了想靠在他懷裡痛哭一場的衝動，但也只是個想法而已。

方文出眾的相貌和成績讓許多女生為他神魂顛倒。所以在他倍感落寞的時候，他交了個女朋友。

方文認認真真地關愛著他的女友，決心這輩子都始終如一地對她。可是好景不長，才相處了幾個月，女孩提出分手，她說她不能跟一個長得比她還漂亮的人在一起。多麼荒謬的理由，難道最初選擇的時候，沒有看到他的模樣嗎？只不過這個人已經舊了，不新鮮了。

方文默默地忍受著心裡的疼痛，夢遊般的走到學校的花壇邊。眼前的景象讓他被針紮了一樣睜大眼睛。

曾經奼紫嫣紅的一池香豔，如今卻是一片殘敗不堪的腐朽。方文頹然地坐在花壇邊，呆呆地對著那些殘枝敗葉。難道這就是真相嗎？

一切終將會是這樣。人生、愛情……，一切都要經歷從盛到衰的啊！這樣悲傷，這樣無奈！只要有了開始，就會有結束的一天，而且是結束得這樣悲慘醜陋。就象這一池的花，蓬勃絢爛地張揚綻放，最終顯現的卻是如此的猙獰醜惡。

愛情落幕時錐心的疼痛，美人臉上最終會出現的如蛛網一樣的皺紋，甚至再也流不出眼淚的枯骨……，此時方文心裡浮現的只有這些。

沒有永遠……！

“方文，你怎麼了？”周杰關切的臉遮擋了方文空洞的視線，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是淚流滿面。方文低頭撞進周杰的懷抱，這個秋末的傍晚，方文蜷縮在周杰的懷裡，放肆地把淚流乾。

就從那時起方文告訴自己，越是喜歡的，越是珍重的，越不要擁有，越不要讓它開始。

車子顛顛簸簸地走了很遠，方文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回憶過去。

自從和那個女孩分手之後，他就沒再交女朋友，始終都跟周杰在一起。周杰從未和女人來往過，他全部心思都在方文身上，既是哥哥，又是爸爸，還是保姆，有時甚至還可以替代棉衣、防潮墊、枕頭之類的非生物，就象專門為方文而生，為他做任何事情都無怨無悔。

周杰從小就想當醫生，所以方文想都沒想自己的理想是什麼，就陪著周杰上了醫學院。在學校裡，周杰還是一樣地關懷方文，同學們都笑他們是同性戀。周杰索性就在校外租了房子，問方文過不過去，方文二話沒說，提了行李就跟了去，引來室友一片噓聲。周杰笑著說：“等我們正式結婚的時候請你們喝喜酒哇！”說完一摟方文的腰，揚長而去。

兩人出去之後反而規矩了，洗澡一先一後，兩張床各睡各的。方文當時對自己說，我們兩個是前無古人的良朋知己，決不是同性戀。

可這個定義下了沒多久，就被方文自己推翻了。因為他們搬出來之後，兩個人都自動自覺地不去觸碰對方，而這對方文來說特別不習慣，也特別難受。沒有了可以依靠的胸膛，沒有了讓人安心的溫度，他竟然覺得痛苦非常。

有一天，他睡不著，半夜裡爬起來，坐到周杰床前看著他直到天色矇矇亮，這一段時間裡，他始終努力壓抑著想擁吻他的想法。

而後，他開始不能自控地引誘周杰。而周杰對他的好，他早就知道。如今更是理解得透徹。他想，他們可能是帶著前世的愛戀一起來到這個世上的。如果有來生，他希望能夠繼續，永生永世地糾纏下去。

終於有一天，周杰在他面前露出了極不自然的表情，然後一頭衝進了浴室。而方文突然意識到，有件事情就要開始了。他陷進了前所未有的衝動之中。那是一種無法言明的幸福感覺，周杰終於要徹徹底底真真正正地屬於他了。

可與這幸福攜手而至的卻是令他手足無措的恐懼。

如果我們從現在開始，期限會是多久？他似乎看見了某一天，兩人背向而行的身影。

所以在某一次周杰的唇即將吻上方文的時候，方文態度強硬地制止了他，他要周杰一成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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