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邊境,幾個人裝模作樣地掏出了令牌,雖然最開始的幾個人順利通過了,但是到第六個人的時候,終於還是引起了邊境看守的疑心。
“怎麼會一下子有這麼多密探要出境?還有,為啥會有馬車?”那看守說著,就好奇地向馬車走去。
聽了這話,所有人心裡登時繃緊了一根弦,隨著看守向馬車的走近,汗水漉漉的右手不動聲色地移向了腰間的劍。
正當看守伸手要掀軟簾之際,卻見一隻素白纖細的玉手慢慢從簾下伸出來,繡簾半起,只見一把翠竹小扇羞遮了半邊素臉,兩條秀眉仿若遠山,一雙明眸若怨若慕。一支珊瑚玉簪垂著半偏雲鬢,兩條嫩黃緞帶隨著髮絲披肩,雪白出塵的緞子勾勒出柔美的腰身,卻又好似體力不支,患著不足之症。
那看守何曾見過這等女子,一下子便呆了眼,竟懸著個手臂半天沒放下來。
“大人,這是何故?”女子一張口便是鳳簫吹動,餘音嫋嫋。
看守這才晃過神來,趕緊放下手,清了清嗓子:“咳……小姐,失禮了。那個……因為您的隨從都帶了‘密探’的令牌,所以……我也只是出於職責,沒有別的意思……您是否方便告訴我您幹嘛……額……為什麼要出關?”
聽那看守好不容易把話說清楚,女子輕輕一笑,回了他的話。
“奴只能告訴大人,是大汗遣奴去見大虞皇帝的,至於其他事情,事關機密,贖奴不便告知,還請大人見諒。”
那看守本就被那一笑迷得神魂顛倒,此時聽了這一番話更是深信不疑。
“既然這樣,還請小姐讓我檢視下車內有沒有別人,也好早點放小姐出關。”說著就要掀起簾子。
誰知,那女子的素手竟一下搭在看守要掀簾子的手上,一雙眼睛隱隱含淚,卻是欲言又止。
“大人該知道,奴是去大虞做什麼的。既如此,還請給奴留一點顏面,不要讓人見到車上的東西。否則,奴便只有撞死在這山上了!”
那看守本沒多想,見她如此,一下子明白了,原來這麼個如花似玉惹人憐的女子,竟是給大虞皇帝送去的餌食!再想她車上會有些什麼東西,不禁自己也面紅耳赤起來,便趕緊放了手,從車上退開。
“多謝。”女子感激地一笑,便退回車裡,垂了簾子。
於是一群人順利放行,進了大虞地界。
雖仍是荒野,到底回了家,眾人也就放下心來。心一放下,剛才的疑惑也就馬上湧上心頭:這車裡明明只有陛下和公子兩人,哪裡來的什麼妙齡女子?
幾個人不敢問,就只能竊竊私語,正猜得熱火朝天,卻忽聽見車裡喊停。一群人趕緊聚到馬車前聽令,只見簾子垂著不動,裡面傳出些強忍的笑聲,隨後就是公子冷若冰山的命令:“今日之事,嚴禁外傳!”
眾人嚇得要死,趕緊喊了“是!”然後才車轔轔,馬蕭蕭,繼續上路。
回到朝堂,照例有百官歡迎的喜宴。於是諸人安生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在鳳池邊開了鐘鳴酒饌。
皇家喜宴,自是絲竹鐘鼓,鼎鐺玉食。三省六部,臺閣郎吏,個個是天下才俊,更何況著了華彩的新裝。然而眾人之中,卻有兩個人最是耀眼——一個是黑袍金絲,風liu倜儻;一個是白衣青衿,衣帶風liu。這兩人在眾人中一立,便似日月爭輝,便是最亮的啟明星,也會黯然失色。
不必說,這便是虞武帝蕭雲朔和丞相楚如悔。
席間觥籌交錯,主酬客酢,歡歌笑語,不絕於耳。
酒過三巡,虞武帝放了臣子們去隨意喝酒,自己便端了酒杯繞到沈文遠面前,低了聲問他:“這次回來怎麼不見杜娘?她不是早該出廬了麼?”
沈文遠聽了面色一變,隨後放了酒杯,低聲回道:“文遠有罪,沈家無能……”
蕭雲朔聽罷一驚,趕緊揚手止了他的話,抬頭四顧,看到楚如悔正在遠處與人酬酢,這才放了心,又問:“怎麼會這樣?”
沈文遠答道:“其實當日回來不久,杜娘便不行了。但杜娘考慮當時的情況,公子分不得心,便與家父商量了重九之期,想等三個月後,朝廷穩定,再告訴公子也不遲。”
蕭雲朔聽了這話,不禁又想起在孤竹大營裡那番會面。杜娘果然是個讓人敬重的女子,即使生命將盡仍在考慮國家的利益。
“那杜娘臨終,可曾給如悔留了什麼話?”
沈文遠袖底一顫:“杜娘留了兩句話,其中一句是‘忘仇去恨,莫再殺戮’。”
蕭雲朔聽了也是心中一震,可比這更讓他在意的,倒是那話後隱藏的意思。
莫再殺戮……他所認識的楚如悔,雖然果決凌厲,殺伐決斷,卻並不是濫殺無辜的殘忍之人。不過當日在吐壁朝堂,那大汗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難道……
“那另一句呢?”
“另一句是‘陛下聖明,可託終生’。”
蕭雲朔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杜娘果然是天下奇女子,不過一面之緣,卻已將什麼都看透了。她知道,只有把如悔交給自己,才是最安全的。
止了笑,蕭雲朔向沈文遠囑咐道:“這事先對如悔保密,待今天過後再與他講吧。”
至少讓他享受完這場為他而辦的宴會吧。
“可是,公子已經知道了。”沈文遠秀眉一皺。
“什麼?”蕭雲朔大吃一驚,猛一扭頭看向遠處的楚如悔,只見他仍是風度翩翩,淺笑晏晏,儀態端方,不見一點悲慼之色。
“公子說,不能因為自己掃了百官的興,便叫我瞞著陛下把這宴會照常舉行……咦?陛下?”
不等沈文遠把話說完,蕭雲朔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向楚如悔跑去。
這人怎麼這麼逞強?難道一定要折磨死自己才算完事?
楚如悔正在聽工部尚書談他部裡一個員外郎的趣事,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臂,一回頭卻見蕭雲朔氣喘呼呼地瞪著自己。
“陛下?”
蕭雲朔穩了穩氣息,正色對楚如悔命道:“不要喝了,跟朕回去。”
楚如悔不解,只歪著頭看他。
“你已經知道了吧,杜孃的事。”蕭雲朔沉聲問道。
周圍人一聽馬上安靜了一片。這些人本是想假意歡笑,騙公子開心一天的,誰承想到最後卻是公子忍著悲痛,陪自己歡鬧了這一場。
楚如悔靜立不動,稍一用力抽回了手臂。
“喜慶之日,不宜言喪,這事明日再說吧。”說著便向桌上取了酒杯,向工部尚書略一行禮,一飲而盡。
誰知這一杯酒下肚,楚如悔忽覺肚子裡一股熱氣上湧,趕緊彎腰咳嗽,卻“哇”地吐了一口血出來。
眾人嚇得不輕,趕緊去宣御醫過來。蕭雲朔自然早將人扶在懷裡,心疼地拍著他的後背。
“傳朕的旨意,喜宴繼續,丞相醉了,朕先送他回去。”
然後低聲在他耳邊說:“這樣總可以了吧?”
楚如悔側了頭,發白的嘴唇剛要動動,聲音沒發出來,卻徑直昏了過去。
“公子!”眾人急忙上前。
蕭雲朔抬手止了眾人,一把將楚如悔抱起:“你們繼續,朕送他回去。”然後錦袍翻飛,轉身離開了鳳池。
兩儀宮裡已是深夜子時,楚如悔慢慢睜開眼睛,看見蕭雲朔仍是坐在塌邊,一臉憂心地看著自己。
“陛下……”
楚如悔欲起身行禮,卻被蕭雲朔一把按下。
“快別起來,你剛服了藥,正該休息。”蕭雲朔幫他重新掖好被子,然後輕聲問道,“要喝水麼?”
楚如悔看看外間正睡得香甜的子清,點了點頭。
蕭雲朔起身拿茶盅倒了些清水過來,然後一點點喂他喝下。
“御醫說,你之前身上的傷本就沒好徹底,這一番哀毀銷骨又引發了舊疾,所以才昏了過去。我想,既然杜娘待你如母,如悔不如就借這個機會丁憂一年,調養身體,你覺得可好?”
楚如悔喝了水,氣色也好了些:“多謝陛下美意。雖然杜娘待我如母,到底不是親生,丁憂一年,於禮不合。”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蕭雲朔將茶盅放到一邊,“可是你也該休息一下。別的官吏每年總歸要請個兩三次病假,你卻什麼病都硬撐著,難道要把自己累死?”
楚如悔知道他心疼自己,只好無奈笑笑:“別的官職多有兩員以上,就算一個不來,總有另一個做事。可丞相之職,上司天文,下總地理,調和百官,樞紐萬機,我若請假不來,你這天下可怎麼辦?”
蕭雲朔知他講的在理,卻還是忍不住心疼:“如悔就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接替你麼?我可不想你做個諸葛亮,事必躬親,把自己累死。”
說到諸葛亮,楚如悔腦海中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他沉思片刻,抬頭說道:“如悔想到一個人可以代為宰輔,只是能否請他過來,就要看陛下與此人的緣分了。”
說著便叫蕭雲朔扶自己到書桌前坐下,寫了書信封了口,叫他去鴿房拿了只肥碩的鴿子,綁在腿上放了。
第二日,楚如悔沒有上朝,皇帝詔書說是體恤人倫,著他丁憂一個月,此間事務暫由沈文遠與楚應鐸二人代管。
下朝更衣,蕭雲朔便往兩儀宮去看楚如悔,卻見他已換了一身素色布衫,看樣子是要出門。
“如悔要出去?”蕭雲朔一揮手免了眾人的禮。
楚如悔見他來了,便轉身拿了桌上的包袱,微微一笑道:“陛下可願去林間小築一坐?”
如果您喜歡本作品,請記得點下方的“投它一票”,以及多發表評論,這是對作者最好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