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去了。陽光很淺,風裡還夾著冰雪的涼氣,韓暮雨隔著馬路回頭衝我擺手,指尖反射出點點白亮的光茫,他說,回去吧,聲音空山流泉般清朗。
我糾結得不行。你,你到底什麼意思啊?這我得搞清楚了。然後我就開始琢磨著,啥時候有時間我得請他吃個飯。要表示我的謝意,那桶子糖未免也太寒酸了,飯桌上有機會再進一步地談談。我望著那一高一矮的身影,暗暗打定了主意。
視線能及的地方,韓暮雨雙手插在口袋裡走得懶洋洋的,而身後的楊曉飛已經開始手、牙並用地橇那個糖桶的蓋子。
本來以為請客嘛,隨便撿個晚上的時間就成了,結果,愣是拖了倆星期飯都沒吃成。
原因就是約不出人來。韓暮雨最近好像特別忙,給他發信息他會晚很久才回,也不知道在幹嘛,跟他說一起出去吃飯,他就說累了,不想動。有次晚上九點鐘打電話給他,就聽他聲音迷迷糊糊的,顯然是已經睡下了又被我吵醒的。我知道他們的工作很累,可是根據以往的經驗也不至於累到這種地步。我問他怎麼最近這麼忙,他就說活兒多。聽著他疲憊到有點沙啞的嗓音,我心裡特別不落忍的,晚上八點以後基本也就不再騷擾他了。
後來終於讓我抓著一個知情的。
那天六哥跑我們那裡去存錢。顯然是個沒進過銀行的人,他就在大廳裡來回走,也不知道拿號,也不知道排隊,對公和對個人的視窗也分不清,我發現他時,我們大堂經理正跟他說著什麼。我站起來跟他打招呼,他一看我跟見了親人似的,笑得滿臉褶子。
他的卡是韓暮雨一起給辦的,我邊給他存錢邊打聽,“六哥,你們最近活兒挺忙的哈?”
六哥說:“還行吧……”
“那韓暮雨跟我說你們最近特忙,他整天累得跟什麼似的……”我看六哥那意思,工地兒似乎沒怎麼忙。
“小韓啊!他是挺忙的,他比我們忙……”六哥說道。
“為什麼啊?”
“工地兒這段時間每天都有批特種材料往上運,幹活得用,不多,但是得在開工前運到樓層上面,小韓每天都比我們早起倆鐘頭運那些材料,一天多掙五十塊錢呢。他年輕也能受累,我不行,我熬不住的。”六哥傻傻地搖頭。
其實也不是年輕就行,暮雨他也是人,不是機器,他也累,沒看他一到晚上倒頭就睡麼?能不熬他也不想去熬吧,還不是缺錢!想想他那個家庭條件,我嘆了口氣,他能有什麼辦法?
“這個財迷!”我小聲兒嘟囔了一句。
“不都是為了錢麼!”六哥接著說到,“一塊兒幹活的人裡像小韓這麼年輕又不怕吃苦的沒幾個了,他沒事兒還自己拿本書學識圖什麼。上次有個用鋼筋的地方,連工頭都算不出來,他就能給算出來,大夥都特服氣,人家以後肯定比我們這些光會賣力氣的有出息……”
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講這些話,我心裡特別美,就跟他誇我似的。
暮雨當然很好,要不然我能喜歡他麼?雖然我喜歡他的時候不知道他這麼好……
“那他那活兒得幹多長時間?”我問,打聽好了也方便我安排請客的日子。
六哥想了想,“也就還有一星期就完事了……不是長活兒。”
一星期,說起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完事兒了,只是那是最最現實的日子,一分一秒都沒有辦法跳過去,我、韓暮雨、所有人都得硬生生地耗著,熬著……暮雨還要辛苦一星期,而我卻什麼都幫不上他,只能看著,不,我連看都看不見,也就是聽說……
不過,此時的我是這麼年輕,年輕到相信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而當時也確實有好起來的跡象。
☆、四十三
跡象之一,我們單位拖了兩個月的年底獎金終於發下來了,在支領表上籤完字,我拿著辦公室的姐姐給的大信封,心裡這個舒坦啊,哇哇,五萬多塊錢還是挺有手感的嘛,雖然不是大錢但畢竟是自己的,平時手裡過的那幾百幾千萬的跟自己沒關係,這才是親錢。我把信封抱在懷裡焐熱乎了才給自己存上。幹了這麼久的銀行,我知道,一旦現金變成卡上的數字,那種親切感就蕩然無存了。
跡象之二,韓暮雨‘升職’了。他發了個簡訊過來,具體的怎麼回事他也沒說,就說自己漲工資了,而且漲的不少。我馬上一個電話打過去。
“喂,安然。”
“喂,好小子,漲多少啦?”我聽到屋子裡亂哄哄,楊曉飛在旁邊叫喚,“安然哥,韓哥他升官了,現在是我們組長……”
然後我感到韓暮雨應該是邊說話邊往外走,開門關門的聲音之後,嘈雜聲變成了簌簌的風聲,“……工頭說從下個月起我的工資漲到三千……”
我能聽出他言語中的開心,那種細微的興奮隔著電話傳過來,我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吃點苦沒關係,受點委屈也沒關係,這不是,日子在好起來麼!
“靠,比我工資還高!”我也是打心眼兒裡高興,“不錯不錯,很有前途……我就說我眼光好麼……回頭慶祝一下……唉,你啥時候能有時間啊?咱倆的時間老是不對付,我有空你沒空,你有空我上班……”
“……過幾天吧……這段兒有點忙……”
“我知道,你在掙外快嘛!六哥跟我說了……你身邊好多都是我的眼線,幫我監視你,你要是做個什麼壞事兒,我保證立馬兒就知道……”我一高興就越扯越沒邊。
韓暮雨沉默了一下兒,語氣變得很柔和,“恩……不用他們,你問我我都跟你說……”我幾乎可以想象出他說話時的表情,低垂著眼睫,認認真真地,於是我開始控制不住地臉上發燒,“你你少來,當我沒記性是麼?就說上次我問你那話你都沒睬我!”
“……”他沒聲兒了。
我以為他忘了,於是重複道:“就辦卡那天,我問你為什麼就想起我一個人沒而想到小李……”
“那個啊……”他有些無奈,“安然你老是問些奇怪的問題,這想起來了就想起來了沒想起來就沒想起來,哪那麼多為什麼?”
說起來這招避重就輕大而化之他用得還真不錯,要是擱以前我可能就住嘴了,但是,今天我還就較起真兒來,“你少糊弄我……快說……坦白從寬……”
“安然……”他又用那種讓人鬧心的聲調喊我名字,那倆字裹著層蜂蜜般黏黏膩膩的,“別鬧了……”
其實我知道他現在對我已經用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心,以他的性格要是不想說什麼,根本就不會理這個茬兒。我是那種得寸進尺的人,知道他顧著我的感受,囂張得意之餘丟擲去一句平時打死我都不敢說的話,“韓暮雨,你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