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山莊有管家沈南遲,薛家堡則有奇女子白玲瓏。
白玲瓏此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短短兩年便深得薛堡主的信任,甚至傳言再過些時日,薛堡主會娶了那玲瓏姑娘。薛香藥對此不屑:
“爹爹又不是老糊塗了,怎麼會娶那種來歷不明的女子?再說了,我喊她‘姐姐’,她要是嫁給爹,往後我豈不是平白矮了她一輩?”
夏隨錦笑道:“白姑娘多大年紀?”
“唔……不知道,都說了她來歷不明,你去問爹。”
“白姑娘現在何處?”
薛香藥後知後覺地擰眉,警惕:“你想做什麼?雖然仙姑一事錯在她,可爹已罰她禁足了,你不能不依不饒。我告訴你,白姑娘雖然不姓‘薛’,但住在薛家堡就是薛家堡的人,你要是敢動她,就是與我薛家堡為敵。”
夏隨錦道:“你先冷靜,我沒說動她,我只是想問清楚白姑娘為何要瞞住仙姑的訊息。你想啊,你們要是早早知道仙姑的事情,早把她除掉,哪兒還會死這麼多人。”
“爹問過了,白姑娘說她是無辜的,她以為仙姑是編排出來的鬼怪傳聞,大人嚇唬小孩兒用的。”
“你信啦?”
夏隨錦覺得這小姑娘挺聰明,不至於傻乎乎地信。
薛香藥道:“你別管我信不信,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就是那白玲瓏是什麼來頭。弟子們都傳爹要娶白姑娘,這是假的,可我希望是真的。當年娘難產,生下我沒隔幾個時辰就嚥氣了,爹一人將我跟哥哥拉扯大,從沒提過再娶一房的意思,現有一個聰明伶俐的姑娘擺在這兒,我得替我爹張羅好,要是家底清白,我就說服爹娶了,如果很不幸,那白姑娘懷有不軌的企圖,我就想法子讓她老實,實在不行趕她走。蘇大哥,你幫我這個忙,我找藉口讓你留下,怎麼樣?”
這麼一番話連珠炮似的說出來,薛香藥口乾舌燥,端起夏隨錦的碗連喝了幾口稀飯,才緩過氣兒。
夏隨錦盯著她手裡的碗,道:“我的。”
薛香藥又塞回去,道:“還你。”
梅樹下,二人面對面坐在小板凳上沉思。薛香藥為了自家爹的婚事心煩,夏隨錦則滿腦子都在想怎麼利用、算計,揪出沈玲瓏,找回九龍令。
過了一會兒,薛香藥忍不住問:“你怎麼不說話?”
“我說什麼?說你喝了我的粥,還是答應幫你的忙?好吧,我說,我答應幫忙了。不過啊,薛小姐,你就不怕我是壞人?”
薛香藥兩根手指頭戳了戳自己的眼睛,道:“那算我眼瞎。”
“哈哈,你可真有意思。”
夏隨錦抖了抖衣襬上的落葉,回到屋裡,虞芳立即望過來,嘴巴鼓鼓的,問:
“薛小姐很漂亮?”
“嘻嘻,沒你漂亮,可你總戴著面具不讓我看,我就只能看旁人了。”
這只是玩笑話,可虞芳當真了,摘下面具,道:“現在你可以看我了。”
夏隨錦:“……”
原來是吃醋了,竟這麼小心眼的麼?
他忍笑忍得肚子疼,順了順胸口,道:“我要去看白玲瓏,一起去?”
“好”
有薛香藥指引,二人一前一後潛入藏刀閣,一樓靜室前擺了一扇屏風。午後陽光和煦地照耀進靜室,只聽沙沙翻動書頁的細響,一人影映在屏風上,身姿看上去綽約曼妙。
夏隨錦探頭進去,只見一蕊黃衣裙的女子跪坐在書案前,一手翻書、一手執筆,正在抄寫刀譜。女子面容嫵媚,柳葉眉、含情目,眉間一點似血的硃砂,眸光流轉時風情萬種。
——玲瓏!
此玲瓏彼玲瓏,是同一個玲瓏?!
夏隨錦忍住內心的驚濤駭浪,悄無聲息地退出藏刀閣,道:
“我要見薛堡主。”
薛堡主此人自視甚高,性情暴戾,看夏隨錦、虞芳的眼神十分傲慢。
夏隨錦道:“薛堡主,您還記得沈家堡有一對姐妹叫沈玲瓏、沈白露?”
薛家堡專注地擦拭飲雪刀,不曾正眼看他二人,可聽到“沈家堡”三字,立即眼神凌厲地望過來,道:“十三年前的舊事,早忘了。厲蘇錦,你要懲奸除惡儘管去,還留在這兒做甚?”
夏隨錦苦笑,道:“實不相瞞,我來此是為了追查殺害慕容盟主的兇手。”
“你這什麼意思?”
“久聞薛堡主與慕容盟主交情匪淺,此事重大,我不敢說謊。那日慕容盟主遇害,我跟沈管家,還有這位虞公子,與兇手交手數招,發現兇手使用的招式、內功皆出自薛家堡。”
頓了頓,看薛堡主臉色陰沉,但並無暴戾之氣,繼續道:
“我隨虞公子一路趕來,天黑借宿沈家堡,不知運氣是好是壞,正好碰上了仙姑。我想著為民除害,想殺仙姑,哪知她還有同夥兒,我與虞公子聯手殺了一人,關鍵時候,那位‘姐姐’發出嘶吼聲驚動薛家堡,薛小姐趕來,讓她逃了。當時我聽仙姑喊她‘姐姐’,我就猜她們是不是沈家堡的倖存者。”
薛堡主徐徐道:“你猜的沒錯,確實有一對姐妹。我以為十三年前沈家堡連人帶狗都死絕了,沒想到還有兩個活了下來。沈堡主行善積德人人稱頌,他的女兒沈白露卻兇殘狠毒,真是汙了她爹的臉面。”
“還有一事,殺害慕容盟主的兇手眉心有一顆小痣,沈玲瓏眉心也有一顆痣,我懷疑那位白姑娘……”
夏隨錦適時停住,讓薛堡主自個兒琢磨。
便在這時,一位弟子急匆匆跑來,稟告:
“堡主,這有一封慕容山莊沈管家送來的書信,說是要緊事。送信人特意囑咐,要您親自拆開。”
沈南遲送來的?
夏隨錦看薛堡主的臉色愈加陰沉,雙目猶如蒙著一層猩紅的煞氣,暗自猜測信上寫了什麼,但想到沈南遲定不會害他,這信是幫他來的,他就放下心來,安然等待薛堡主看完,再見機行事。
這時候窗外飄過一把油紙傘,青白色,持傘人青灰袍子,背影看上去單薄消瘦。他不禁好奇:這天兒又沒下雨,為何要撐傘?真是怪人。
下一刻,“哐當”一聲巨響,薛堡主拍碎了書案,大叫:
“來人!!——將那白玲瓏速速抓起來!”
一聲吼嚇得夏隨錦撲倒在地,抱住薛堡主的腿,被拖了幾步遠,連連叫喚:“別!千萬別!——您這是打草驚蛇,咱們沒證據,得設個套讓她自個兒露出狐狸尾巴呀!”
薛堡主道:“我要殺誰,還需要證據?”
——不不,您殺了沈玲瓏,我去哪兒找回九龍令?
一直八風不動的虞芳突然開口了,說:
“這一切都是你們的猜測,不能斷定白玲瓏就是沈玲瓏。為確保萬無一失,需設下一計先行試探,也可如小蘇……厲蘇錦所言設下圈套,總而言之,此事急不得。”
夏隨錦膝蓋疼,爬起來,稱讚:“說得對!薛堡主不如先請白姑娘過來,我先試探她幾句話,你們留意她的反應。”
……
夏隨錦感到欣慰,芳郎會幫他說話了。
刀室只有薛堡主、夏隨錦、虞芳三人,等白玲瓏跪到書案前,薛堡主面色不悅地要開口,他立即搶先一步,笑嘻嘻地說:
“白姑娘,你好呀!我給你搬椅子,你坐著。”
白玲瓏抬眸,道:“我做錯了事,要受罰,不該坐。”
於是,夏隨錦悻悻然地收回椅子,自己坐上去,然後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我是厲蘇錦,仗劍走天涯的俠客。那位心狠手毒的仙姑就是我殺的,徽城人都喊我‘恩公’,說實話,我受之有愧,仙姑就在薛家堡的眼皮子底下,薛家堡弟子眾多隨意派出幾個都能將她除掉,可你偏偏將仙姑給瞞了過去,讓我撿了便宜,嘖,我是不是該謝你?”
白玲瓏袖中手指絞成一團,抬頭看夏隨錦,抿唇一笑便是千嬌百媚的姿態,道:“這是我的不對,我原以為仙姑是鬼神之談,再者薛家堡威名遠播,誰敢在斷天崖放肆?……沒想到,終是我錯了。幸得有厲公子出手,沒讓仙姑再奪人性命,妾身感激不盡,願夜夜抄寫經書贖罪。”
“白姑娘不必如此,知錯就行,下次改就是了,抄那晦澀難懂的經書做甚?你要是有閒心,就多為沈家堡燒點兒紙錢吧,這不清明剛過,沈家再也後人,也不知沈老爺窮成什麼樣兒了。”
白玲瓏垂下眼眸,似盯著夏隨錦的腳,睫毛微顫,過了好一會兒才抖動嘴唇,說:
“我記下了。”
“哦對了!”夏隨錦突然想起一事一般,拍了拍額頭,道:“你去祠堂燒,我看沈家祠堂落滿了塵土,還有兩塊蓋牌位的紅布也很髒,你一併……”
在提到“兩塊蓋牌位的紅布時”,白玲瓏那雙風情萬種的眸子凝滯了一瞬,有一抹極快極灰暗地如花間飛影般閃過的驚疑,還有一絲絲隱藏極深的,連夏隨錦也看不懂的隱忍顫慄的別樣情愫在裡面。
這個時候,白玲瓏已經開始避開夏隨錦的審視,轉而去看他身後的薛堡主。她露出千嬌百媚的神態,似是渴望得到薛堡主的憐愛,想撲過去,躲進那強壯寬厚的胸膛,讓薛堡主護住她。
只可惜,她的渴望落空了。
夏隨錦將這一切默不作聲地看在眼裡,又試探道:
“仙姑霸佔沈家堡行惡事,本該千刀萬剮,但我心軟,只刺了一劍,屍體丟進沈家祠堂前的池水裡餵魚。我覺得她這個下場是罪有應得,白姑娘同是個女兒家,會覺得我殘忍麼?”
白玲瓏面色微微發紅,字字哽喉,聽上去有幾分異樣的悲切,說:
“咎由自取”
夏隨錦立即撫掌大笑,道:“哈哈沒錯,她就是咎由自取。你都這樣說了,我也用不著再內疚,等晚上薛堡主擺幾桌酒席,咱們大肆慶祝,喝個不醉不歸。”
這笑聲肆意張揚,且有跌宕的迴音,聽在耳裡有幾分尖銳。
薛堡主斥責:“閉嘴!”
夏隨錦立即閉嘴,斜目看白玲瓏,可白玲瓏低著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等走出刀室,他後知後覺地問虞芳:
“你會不會覺得我工於心計?”
虞芳遲疑了片刻,點頭。
“唉,我也這麼覺得。”
刀室前有一大片虞美人花,花開嬌豔芬芳。花間有一柄青白色的油紙傘,傘下灰袍青年正拿著花鋤鬆土,輕盈的花枝隨風搖曳,映得那青年唇紅齒白,竟有幾分嬌弱之姿。
夏隨錦忍不住駐足,衝著青年喊:
“你比花好看多了!”
虞芳挑了下眉尖
青年聞聲扭頭,額上厚重的碎髮汗溼,碎髮下一雙琉璃目半眯著,問:“什麼?”
“沒什麼,誇你長得好看。在下厲蘇錦,兄臺怎麼稱呼啊?別誤會,我想跟你交個朋友。”
青年眉宇間籠上一片陰鬱之色,看上去很不想搭理他,但還是慢吞吞回答:
“劉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