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嗯,冷。”
她神情平靜地像在敘述一個別人的故事:
“有很長一段時間,天上下著雪,我不知道我走到了哪裡,河面都結冰了,我沒有被子,沒有衣服,去舊衣物分派箱偷大衣,可大衣已經被人偷走了,街上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人願意借我一件他們不要的舊大衣,曹雲山也把我趕了出來……這個世界上,只有喬伊會怕我冷,會把他的外套借給我。”
喬伊垂下眼眸,把大衣包緊了一點:
“這樣是否暖和一點?”
“嗯。”
“你還想到了你男朋友什麼?”
“沒有了。”
“那我問你答。”
他慢慢把她的長髮撩到耳後:
“曹雲山和你男朋友,你更喜歡和誰待在一起?不用那麼快回復我,你可以想一想再回答。”
李文森想也不想:“曹雲山。”
喬伊:“……”
“就像你愛你父母勝過朋友,但你肯定更喜歡和你朋友呆在一起。你相信嗎,喬伊和我出門吃飯從來沒讓我點過選單,曹雲山至少會幫我拎包;喬伊總是對洗衣機太好,把所有衣服扔給我洗;喬伊不讓我熬夜,但我可以和曹雲山看恐怖片到天亮,喬伊禁止我吃垃圾食品,可曹雲山從來不管我吃多少泡麵,他甚至會慫恿我兩種口味一起泡。”
“……這就是我不想讓你們兩個見面的原因,每次都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不可修復的損害,還有相信我,如果不是你總想著點油炸蟑螂一類的東西,我會讓你點菜的。”
喬伊冷冷地看了懷裡那張巴掌大的小臉:
“你對我還有什麼不滿,今天可以一次性說出來。”
“喬伊掌控欲太強。”
李文森仰頭思索了一會兒:
“只要我出門時間久一點,他不會問,但看我的時間會比平時長……有一次我發現他望著我的杯子望了很久,這種感覺在我去曹雲山那裡時尤其明顯,以前我還在倫敦讀書的時候,要是從曹雲山的公寓回來,根本不敢從大門進。一開始我不明白,後來才知道,他是在推理我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但喬伊從不掩飾這一點,他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他在推理,就像老虎要吃兔子一樣,是實力差距,理所應當。
如果你不想被他推理出來,最好的辦法就是給自己換個左腦。
她曾經一直以為這是喬伊的日常習慣,後來逐漸發現他幾乎不把人類放在眼裡,這個困惑一直持續到他向她告白,她才恍然大悟——哦,這原來是一種不動聲色的吃醋。
很好,這很喬伊。
可吃醋就吃醋啊。
他為什麼要望著她的杯子?
喬伊只是掃了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此刻腦子裡正轉著什麼想法,淡淡地說:
“是因為嫉妒。”
“嫉妒?”
“嗯。”
喬伊沒有多說——沒有告訴她,他認識她以後,幾乎一直陷在一種漫長的嫉妒情緒裡。
他妒嫉她的生命,因為她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比他重要。他嫉妒她的杯子,因為它總比他離她更近……他尤其不喜歡那個數學家,因為他有一個礙眼的櫃子,裡面藏著世界上另一個她。
一個愛偷懶,愛看幼稚漫畫,愛喝啤酒,還喜歡去電影院看電影的李文森。
而這個她,他只能想象,卻從來沒有目睹過。
……一如她每一個夢境中呈現出的隱喻。
她在夢裡一遍一遍地被人注射巴比妥.酸鹽,執行注射死,她總是夢見大海……這一方面是現實世界的投射,另一方面,就是她潛意識裡尋求的某種解脫。
自殺是有罪的,被謀殺是無罪的。
她在贖罪。
而他對她的罪孽,一無所知,只能想象,只能猜測,卻從不曾聽說。
……
“換個問題,如果你下一秒就要死亡,你會選擇死在哪裡?”
“那裡。”
李文森伸出手,指向遠處隱沒在星空下的山巒,漆黑的眼眸裡什麼情緒都看不見:
“我會死在那裡。”
“那就糟糕了。”
喬伊望著她的側臉,好一會兒,又把她往懷裡摟了摟:
“有時我會想,你身體這麼不好,如果你六十歲死了,我是在餘生花二十五年思念你,還是乾脆和你一起離開。”
他下巴擱在她肩膀上,語氣尋常至極:
“隨後我又會想,花二十五年來思念你和我在一起的短暫歲月,也沒有什麼意思,因為對我來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東西,已經消失了,沒有了。”
……
李文森睫毛翕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吃泡麵了嗎?因為我延長的不是一個人的生命,是兩個人。”
喬伊直起身,自上而下地看著她:
“所以,小姑娘,為了我們兩個人能多活幾年,你現在該去睡覺了。”
“不去。”
“不去也要去。”
“不不不。”
李文森掰著門框不撒手:
“月亮就要升起來了,我們等月亮升起來再走……”
“火星升起來也沒用。”
喬伊乾脆直接把她用大衣裹著一卷,打橫抱起來,轉身就朝樓下走去:
“何況現在,月亮已經快落山了。”
“……”
……
伽俐雷和其他電腦不一樣的地方有三,第一它會跳舞,第二它能跨物種愛上牆角那臺報廢的洗衣機,第三,它居然每天晚上都要睡覺。
所以晚上,等它的主人們都睡了,伽俐雷是罷工的。
喬伊輕手輕腳地抱著李文森走下樓,她已經在他懷裡睡著了,整個人蜷縮的樣子像一隻小貓。
他開啟她臥室的門,把她放在床鋪上,一點點把外套從她身下抽出來,鋪平被子,於是一切又回到了她夢遊前的樣子,回到他不曾來過的樣子。
喬伊伸手擰開她一邊的夜燈,她的測臉在昏黃的光線下,一點點亮起來。
那個無論走到哪裡,她都會戴在身邊的空白相框,正整整齊齊地擺在一摞心理學論文邊。
這個相框也是一個謎。
他從來沒有開啟過,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不能。李文森在相框後極其隱晦的用520膠水澆了一遍,並把膠水溢位來的痕跡拍照存檔。他縱使能模仿她的筆記,也不可能把膠水凝固的形狀完全複製出來。
但是現在……
這個相框好像已經被她自己開啟過?
大概是她也相信他放棄了她,想著他言出必行,再也不會進她的房間,才這樣肆無忌憚地把秘密攤開在桌子上。
喬伊淡淡地瞥了李文森一眼,伸手拿起相框,擰開背後的鎖紐。
相框里居然真的有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