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越過加拿大,從湖面上兇猛地刮過來。
他有些嫉妒地回憶起那些裝填化學物的手腳保暖墊,真希望現在就擁有它們。
他估計他又走了十分鐘,可橋看起來還是那麼遙不可及。他實在太冷了,甚至冷得無法打顫,連眼睛也凍得生疼。這絕對不是簡單的寒冷,簡直是科幻小說中才存在的寒冷!這一切肯定是發生在水星的背陰面,也可能是岩石林立的冥王星,在那裡,太陽只是一顆遙遠的星星,在漆黑的夜空中發出一點點微弱的光芒。
偶爾從他身邊經過的車子看起來都是那麼的不真實,像太空飛船,是用金屬和玻璃製造的小小的冰凍盒子,裡面居住著穿得比他暖和的人。他腦中響起一首歌,那是他媽媽喜歡的一首老歌,叫做《漫步在冬之仙境》。他緊閉嘴巴哼著調子,隨著旋律節拍繼續邁步走著。
他的腳已經喪失了所有知覺。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黑皮鞋和單薄的棉襪,開始擔心自己會得凍瘡。
這可不是開玩笑,這次徒步出行簡直就是愚蠢至極。他覺得自己的衣服像是漁網,冷風可以直接吹透,凍僵他的骨頭和骨頭裡的骨髓,凍僵他的眼睫毛,凍僵他胯下最溫暖的地方,讓睪丸都冷得縮回到骨盆內腔裡。
繼續走,他鼓勵自己,繼續走,等我回家之後,就可以好好享受了。他腦中又開始迴盪起一首披頭士樂隊的歌兒,他調整自己的步伐,跟上音樂的節拍。可當他開始隨著音樂哼唱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不斷哼唱的居然是“救命”兩個字。
他差不多就要走到橋邊了。那以後,他還要過橋,過橋後再走十分鐘才能到達位於湖南邊的商業區——也許需要的時間還會更久一些……
一輛黑色汽車從他身邊經過,減慢速度,排氣管裡冒出的煙變成了一股白色濃霧。車子在他身邊停了下來。一扇車窗搖下,水蒸汽從車裡面冒出來,和汽車排氣管的煙混在一起,彷彿巨龍噴出的鼻息。“你沒事吧?”車裡的警官問。
影子的第一個直覺反應是應該說:“是的,一切都好,謝謝你長官”。可惜太遲了,他已經開口說話了:“我想我快凍死了。我打算走到湖畔鎮,買食物和衣服。可我對路程距離的估計看來大錯特錯了。”——其實,他只是在腦子裡想著說那些話,真正說出口的只是“凍——凍死”,還有牙齒打架的聲音。然後,他又補充一句:“抱——抱歉,太冷,抱歉。”
警官開啟車子後座門,對他說:“你進來坐一會兒,暖和一下,怎麼樣?”影子感激不盡地爬進車子,坐在後座上,摩擦著自己的雙手,希望手指頭不會得凍瘡。警官坐回駕駛座位,影子透過車內隔離用的鐵格子觀察著他,同時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回憶起上次坐在警車後座上的情形,也不要在意後座上沒有從裡面開門的門把手,只管把注意力集中在讓雙手恢復知覺上。進入溫暖的車內,他的臉在痛,凍得紅腫的手指在痛,連腳趾也痛了起來。影子覺得疼痛是個好徵兆。
警官啟動了汽車。“原諒我實話實說,”他沒有回頭看影子,只是聲音大了些,“可你這麼做實在太蠢了。你沒有聽天氣預報嗎?今天這裡降溫到零下30度。只有老天爺才知道那股寒流中心有多冷,也許零下60度,零下70度。不過我想,你要是在零下30度的天氣跑出來,氣溫再低都不怕了——早凍死了。”
“謝謝。”影子感激不盡地說,“謝謝你停車照顧我。非常非常感謝。”
“今天早上,一個住在萊茵蘭德的女人穿著睡袍和拖鞋出來喂鳥,結果被凍僵了,真的被凍僵在路邊。這會兒正在危重病房裡呢。今天早晨電視新聞裡播過了。對了,你是新來的?”雖然是提問,但這個人顯然已經知道答案了。
“我昨天晚上坐長途巴士過來的。本來計劃今天先買些暖和點的衣服、食物,還有一輛車。沒想到天氣會突然變得這麼冷。”
“沒錯。”警官跟著說,“連我也吃了一驚。看這陣勢,真用不著擔心全球氣候變暖的事兒。對了,我是查德·穆里根,湖畔鎮的警長。”
“邁克·安塞爾。”
“嗨,邁克,覺得好點了嗎?”
“暖和多了。”
“想讓我先帶你去哪兒?”
影子把雙手放在暖氣出風口上取暖。手指火辣辣地疼,他只好把手移開,讓它慢慢恢復正常。“你能把我在鎮中心放下來嗎?”
“你沒聽到我的話嗎?只要不是讓我開車去幫你搶銀行,載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沒問題。你就理解為這個鎮子特別殷勤好客好了。”
“那你建議我們先從哪裡開始?”
“你昨晚才來的?”
“是啊。”
“吃過早餐了嗎?”
“還沒有。”
“好了,我知道哪裡是最好的開始了。”穆里根說。
他們駛過橋面,進入鎮子西北角。“這裡是主幹道,”穆里根熱心地介紹說,“這裡,”他穿過主幹道轉右,“是鎮中心廣場。”
即使在冬天,鎮中心廣場都讓人印象深刻。影子知道,到了夏天,這裡肯定更加美麗:它將成為一個五彩繽紛的廣場,各種各樣的鮮花競相開放,深紅色的、彩虹色的;還有角落裡那一小片樺樹林,將變成綠色枝葉與銀色樹幹搭建的天然涼亭。但是現在,這裡沒有任何色彩,只有漂亮的輪廓,彷彿是個空殼。冬天裡,噴泉也關閉了,褐色石頭的城市議會廳覆蓋著皚皚白雪。
“……而這裡,”穆里根結束了遊覽,把車子停在廣場西邊一棟有高大玻璃前門的舊建築旁,“是瑪貝爾餐廳。”
他下了車,為影子打開後門。兩個人低著頭,頂著寒風,快步衝過人行道,衝進一間溫暖的房間,裡面充滿了新出爐的麵包、餡餅、湯和烤肉的香味。
餐廳裡幾乎是空的,穆里根在一張桌子旁坐下,影子坐在他對面。他懷疑穆里根這樣做是為了摸清鎮上陌生人的底細。可事實又一次證明他猜錯了,這位警長的性格確實和他表現出來的一樣:友好、樂於助人、性格和善。
一個女人急匆匆來到他們桌前。她不應該算肥胖,而是身材很高大,一個又高又壯的六十多歲的女人,頭髮已經變成了青銅色。
“你好,查德。”她打招呼說,“想好到底該吃什麼之前,你可以先來一杯熱巧克力。”她遞給他們兩本封面過塑的選單。
“行,不過別擱奶油。”他同意說,“瑪貝爾太瞭解我了,”他轉頭對影子說,“你挑什麼,夥計?”
“熱巧克力似乎不錯,”影子說,“我很高興上面能加些奶油。”
“很好。”瑪貝爾說,“親愛的,不過,你的飲食習慣有些危險。你不打算向我介紹嗎,查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