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莫臣頭疼的很厲害,而以前頭受傷時他從沒感覺這麼難受過。
而且不僅僅是頭疼,他的整個身體如同在虛空裡漂浮,又被一根絲線牽著,一抽一痛。鄭莫臣抓住了胸口的病號服,麻料的衣服被他揉成了一團,手上的用力帶動了渾身的疼痛,緩緩壓制了頭疼。
一種疼痛可以壓制住另一種痛,但是莫名其妙的,鄭莫臣卻發現自己胸口的疼痛卻越來越厲害,甚至壓過了頭痛。他猛的鬆了手,倒在了牆上。他從玻璃的反射裡就看見了綁的全是繃帶的自己的頭,看起來磕那兩下是挺厲害。
葛瀟進來了,帶著外面初冬早晨的寒氣。他把白銘吩咐買的湯放在了桌子上,把勺子放到了鄭莫臣跟前,碰了碰碗壁,咦了一聲道,“這麼快就有點涼了啊。”然後又看了一眼李東辰,“還沒醒?”
鄭莫臣拿著勺子的手微微一頓,他抬起頭,淡淡的道:“不叫他?”
“算了,讓東辰多睡會兒吧。”葛瀟嘖了聲道,“昨天他一直在這兒待著,才睡了沒多大會兒呢,來來來,嚐嚐我買的湯。”
其實食物的味道在鄭莫臣的印象裡已經慢慢淡化了,只分成了能吃和不能吃的區別,因為對於他來說,是沒有選擇的。
葛瀟用保溫桶盛的湯,沒想到還是變成溫的了。他簡單說了幾句,吩咐鄭莫臣讓李東辰醒了以後提醒他吃點飯,就風風火火拎著另一個桶跑了。邊走嘴裡還唸叨著別讓給白銘愛吃的小籠包也涼了。鄭莫臣看著他跑遠,急的不行的葛瀟把門關的震天響,一轉眼就不見了。鄭莫臣靜靜的又看了一眼,才端起了那碗湯。他不是沒有味蕾,只是並不在乎那些味道,什麼食物他都不分味道的咽。
這間房間裡的暖氣很熱,但是鄭莫臣總感覺有股涼意,好像昨天晚上他被水淹沒時的冰冷還未散去,所以這湯對於他來說有點太熱。院長辦公室離這間特護病房不遠,鄭莫臣敏銳的聽覺能聽見那邊白銘的一聲咆哮,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是戀人。”後面傳來了一聲有點低啞的聲音。
鄭莫臣被湯燙的手一抖,一下碗就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發出了清脆的脆響。
他轉過頭,就看見李東辰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淡淡的看著他,“他們兩週前確定的關係,在那之後葛瀟就不去夜店了。”
鄭莫臣沒說話,他的關注點顯然不是這個。李東辰平靜的眉眼揹著光,一晚上沒睡留下的黑眼圈卻並未顯出高大男人的一點憔悴,他緩緩的下了床,活動了一下麻了的手腳,熟練地到一邊拿起掃帚岔子掃了那堆碎片。整個過程鄭莫臣一言不發,直到李東辰掃完了,他才淡淡的道:“你什麼時候醒的?”
“被那個蠢貨的關門聲吵醒的。
鄭莫臣沉默了一會兒,李東辰看了看他裹著的紗布,輕輕用手摸了摸,淡淡道:“他們說,把你救上來的時候,車窗開著。”
“恩。”
“你猜到他們會那樣做?”
鄭莫臣想了一會兒,又嗯了一聲。
如果不是他開著車窗,就會被活活悶死在裡面,到時候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了,他解開安全帶不僅僅是為了動作方便,和這個也有關係,但是顯然鄭莫臣高估了自己的水中行動力。他一進水就整個人就廢了。開了窗子反而差點被淹死,而李東辰又廢了一輛車。
李東辰的手停留在紗布上,不再動彈,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的開口,修長的手指在紗布上移動,“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入水就嗆水。”
鄭莫臣轉過了頭,沒有說話,過了半晌,他又嗯了一聲,“很多年了,沒再下水過。”
“所以連最基礎的不呼吸的閉氣都忘了。”李東辰抬起頭,看了一眼沒有什麼反應的鄭莫臣,輕嘆了口氣,手指緩緩離開了鄭莫臣頭上的紗布,坐到了一旁。
冬日的陽光即使是陽光也是寒冷的,清冷的鋪灑在鄭莫臣蓋著的白被上,李東辰把手放在鄭莫臣被被子蓋住的腿上,相當的輕。李東辰淡淡的道:“我之前是有派人跟著你。”
鄭莫臣想起來那些視線,沒有答話,李東辰繼續道:“我不希望你去找鄭玄沉,所以你也可以理解為監視。但是這次太湊巧了,他們跟的不緊不慢,雖然沒能幫你,但是也算救了你的命。”李東辰看著他,淡漠的目光與對方相對,“你沒死。”
不過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鄭莫臣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每一次他都在死神的羽翼下逃脫,而逃脫並非他的本意。
但是那又是什麼呢?
鄭莫臣閉了閉眼,陽光在他的眼簾上投下不知名的情緒。他緩緩地睜開眼,請輕呼了口氣,努力的撐起了身體,雖然一動身體一疼,他還是緩緩地往下伸著腿,李東辰觀察到了他的動作,淡淡道:“白銘說你不能亂動。”
對方依舊以沉默回答他,而李東辰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站起來,把被子重新蓋在鄭莫臣身上,走到一旁重新拿了一個碗。這個特護病房本來就是李東辰在白銘醫院特設的病房,所以甚至連碗筷這樣的東西都有。他把勺子撿了起來,到洗手間洗了洗。李東辰在鄭莫臣的目光裡盛上湯,在鄭莫臣伸手前,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
鄭莫臣神情未變,卻微微癟了眉,李東辰神色如舊,淡淡的看著他。
他們兩個人此時的動作,就如同兩個僵化了的木偶,李東辰的手臂連抖動都沒有,鄭莫臣淡淡的表情,唯有眉間一點神情能透露他的心理活動。
本來相當正常的動作,在他們做起來就完全不同。
鄭莫臣忽然感覺到了一種隔閡,是很多很多年前他和李東辰單獨相處時所沒有的隔閡,當時兩個少年目光是一樣的淡,性情是一樣的孤獨,而現在,橫在他們中間的,有他頭上的疤痕,也有李東辰偽裝的面具。
他們如此固執,李東辰不肯開口說一個字,鄭莫臣也不肯往前挪動一下。他們保持這個僵硬的動作保持了很久。最後終於李東辰把勺子又往前遞了一點,低低的道:“小臣。”
李東辰的聲音帶著磁性的尾音。他又往前移了一下勺子,鄭莫臣一直輕珉著的唇才微微張開了。直到李東辰手裡的勺子已經接觸到對方的唇瓣,鄭莫臣才輕張開嘴,把那點湯喝下。
李東辰盛了第二勺,直接抵到了鄭莫臣唇邊,對方也抿了過去,一勺接一勺,慢慢變的越來越順暢,李東辰的動作流暢,鄭莫臣也相當自然的往下嚥。他們之間的空氣在緩緩的流通,直到到了碗底的時候,鄭莫臣輕輕擦了擦嘴,抬眼看著李東辰,淡淡道:“可以了。”
李東辰沒說話,鄭莫臣就這樣淡淡的看著他。那些被鄭莫臣遮住的陽光,透過瑣碎的髮絲投到他的臉上,映照著那雙淡然如海般的眼神那樣深邃。
他的雙眼那樣深沉,在黑暗下讓人捉摸不透。鄭莫臣看著他低著頭,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情緒,慢慢變得越來越暗沉,在哪雙越來越黑的雙眸裡沉澱。鄭莫臣看了看他,忽然看到了手上的創可貼,緩緩的道:“李東辰……”
他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因為他看到李東辰忽然抬起了頭,冷俊的五官顯得陰沉,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眼神在看著他。
他們都沉默了,彼此之間的空氣似乎變成了不純的氫氣,一點火星就會爆炸。
“李東辰,你的手……”鄭莫臣終於是先開了口。然而他還沒說一句話,下一秒對方就摔了碗,李東辰猛地伸手固定住了鄭莫臣的臉,在瓷碗破碎的聲音和鄭莫臣愕然的目光裡,死死地壓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