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合理或者並不合理的命令,只有在被逼迫到無法生存的時候才會起來反抗。
就好像平民只能穿粗布麻衣,那些精緻華美的衣料從來只有權貴才能享用,哪怕是如今還並不十分舒適的馬車也並非人人都能乘坐。
那麼,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和毛色鮮亮的黑馬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車中人非富即貴。
邯鄲城雖是趙國王城,但自從九年前趙國慘敗於秦國,在長平之戰中被坑殺四十萬將士後,趙國元氣大傷,都城也遠不如十年前華麗,城中富戶與十年前相比幾乎是十不存一,在一些陽光沒有照射到的巷中還有衣衫襤褸的乞兒。
街上行走的平民看到那一輛黑馬拉著的馬車行過,紛紛躲避,自覺地讓開道路,有些人甚至還恭恭敬敬地彎腰低頭。
前方牽著馬的精瘦漢子正是元宗所扮,他在臉上貼上了一些假鬍子,又描出許多皺紋和老人斑來,稍稍弓起身子,看起來瞬間老了五歲不止。他時而做出警戒的模樣左右看看,就好似一個合格的家僕一般。
元宗雖然不像項少龍那麼得意,心中也是頗為感慨。這一道險些要了他性命的城門此刻竟然再次進來的如此容易。
是道家墨家有所不同?
還是人有不同?
二者皆有吧。
難怪諸子百家都推崇道家——如果道家都是這般人物,怎不令人推崇。
項少龍手握著韁繩,遠遠看到前方有車隊駛來,心中頓時生疑,回頭低聲對車內的人說:“清虛真人,前方有車隊來。”
瑤光隔著竹簾詢問:“幾匹馬拉的車?車上有無徽記?車旁有無人馬隨行,可知身份?”
項少龍被這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趕緊轉頭張望,之後回道:“四匹馬拉車,旁邊那些像是家僕又像士卒,馬車看起來很華麗,徽記什麼的……我也不懂……”
瑤光不禁勾起嘴角,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輕笑道:“放慢速度,向旁邊避開,對方若是跟著轉向,那就停下。少龍,今日我正好再教你一點常識,天子駕六,諸侯及卿駕四,大夫駕三,士駕二,庶人駕一。”
項少龍毫不猶豫依言照辦,揚聲請前方的“白雲”往路邊避讓,隨後“呃”了幾聲,小聲說:“清虛真人能不能解釋一下最後那句話?”
瑤光笑笑,回道:“普天之下,唯有天子能以六匹馬拉車,諸侯公卿可以用四匹,如此類推。換而言之,駟馬高車,定是諸侯公卿,你見到這般車馬最好速速避開。”
“諸侯公卿?”項少龍打了個哈欠,道,“不愧是邯鄲啊,隨處能見到這種大人物。”
他剛這麼說著,就驚訝地發現前面的車隊竟然也跟著調整了方向,看起來就像是衝著自己這邊行過來一般!
項少龍頓時張大了嘴巴,生怕是自己被人發現了。
“清虛真人!過來了!那隊車馬——怎麼回事?”
是因為他和元宗被人發現了嗎?
項少龍想到座位下方壓著的重劍,隨時準備動手了。
瑤光輕叩車廂,無奈道:“停下吧。大丈夫行事,自當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膽識,區區趙國諸侯,你也慌成這樣,真是不打自招。”
項少龍臉上微微有些泛紅,心中有些羞惱,卻也忍不住想到:被追殺的不是你,你當然不緊張。還“區區趙國諸侯”,這種“區區”會要命的好不好。
但事已至此,他除了聽命而行還能怎樣,只好一勒韁繩停下了馬,跟著翻身下馬,站在車旁。
對面那一輛駟馬高車跟著停下,後方有人策馬而來,走到近前,一名勁裝武士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地在瑤光馬車前跪下,高聲道:“聞聽道家真人蒞臨邯鄲,鉅鹿侯奉趙王旨意前來恭迎,請真人移步換車,趙王於王宮內靜候真人妙音。”
項少龍忽然無比慶幸自己現在用鍋底灰和墨水把臉塗得更黑了。
這樣就沒人能看出他這張黑臉下是什麼表情了。
這真是……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難怪是“區區諸侯”……
連趙王都是“恭迎靜候”,一個“諸侯”不是“區區”是毛……
項少龍生怕自己有什麼不得體不合適的迴應叫對方看出端倪,索性動也不動,只等“清虛真人”來接招了。
過了會兒,車內果然傳來一聲輕笑。
“如此,便不負趙王美意了。”
地上跪著的武士鬆了口氣,抬頭時卻不禁愣住。
他跟隨鉅鹿侯趙穆日久,什麼樣的美人沒有見過,但如今車內走出的這名道家少女卻叫他忍不住喉頭滾動卻又心生戰慄,甚至有窒息之感。
那一種美,恍然已不在凡塵之間。
不單是地上這名趙穆的親隨愣了神,旁邊隨行數十人無不失神,就連原本還想要裝裝樣子坐在車裡的趙穆都在掀開車簾後就忘了把手放下去。
水合色道袍在風中舒展著,廣袖籠風,配上那人行雲流水般的氣度,恍惚間令人生出一股憑虛御風、踏雲而來的錯覺。她的背上掛著造型典雅的古劍,平添了她三分英凜之氣,這一股氣息與她眉間似隱似現的清冷相合,照映出一股月下雪峰特有的清幽寒凜來。燦爛的陽光照耀在她身上,為她周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紗,在光輝流轉間,甚至會生出一種令人想要頂禮膜拜的神性來。
毋庸置疑,那是一個絕世美人,驚豔當場,但這種驚豔卻並非華服盛裝所帶來,也不是富貴權勢所渲染,而是如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麼自然純真而無與倫比的天生麗質。她就像是騰雲駕霧的仙人,不知為何降落凡塵。縱使在這熱鬧的邯鄲都城中,她的出現卻把一切轉化作空山靈雨的勝境,如真似幻,異乎尋常,美得令人呼吸屏止。
恰好此時瑤光緩步行到趙穆的車前,揖手作禮,啟聲道:“我道號清虛,此刻也謝過侯爺遠迎。”
趙穆頓時從那般似夢如幻的迷夢中驚醒,還未及說話,便呆愣地看著對方又遠去,幾息之後,眼中精光爆射,似乎恨不得將那一道聘婷的身影一口吞下肚去。
一句話說話,瑤光並不停留,信步走到後方一輛馬車前,看看車前的三匹白馬,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彷彿很久、又彷彿並非很久之前,也有一位帝王以馬車迎接她入王宮,只不過那時是四匹馬而已。
車前侍候的宮人急忙掀開車簾,恭恭敬敬地跪下,以身做踏腳之用。
瑤光足尖點地,身子輕盈、拔地而起,輕飄飄地落到車上,地上宮人還茫然未覺。
項少龍與元宗已走了過來,擺出一副“我是好家僕”的模樣跟著上了車,坐到駕車的位置上,好心啞著嗓子說:“起來吧,我家大人已上車了。”
地上宮人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