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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稀客戴了一副淡茶色眼鏡,額前垂了些許頭髮,剛好擋在眼鏡前,起了雙重保護作用。我看到他時,他正百無聊賴地靠在車子旁,點了一根菸,將一隻造型繁複優美,卻不顯得庸俗的打火機揣進黑色襯衫的兜裡。我走近的時候,可以看到他拿著煙的手,食指和中指以一種和緩的節奏摩擦著。另一隻手扶著車前蓋,撐起頎長健美的身軀。只是還保留著老習慣,一根菸只能抽到前兩口,剩下的都“順其自燃”了。我來到他身邊時,他正低著頭,專注地盯著腳下。墨黑的頭髮滑過微露的鎖骨垂下來,從側面可以看到墨鏡後那雙沉靜的眸子。好像被灰塵迷了,他用力眨了眨眼。最後乾脆熄了煙,摘掉眼睛,抬起小指,輕揉眼角。

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後,稀客才發現了我的存在。於是又帶上眼鏡,優雅地微笑,打招呼:“你們倒是會挑地方啊。我走個兩個多小時盤山路,廢了大半輛車……”

魏遙光看著他,悠閒一笑:“當真是稀客……好久不見了,言可。”

“哎呀,這個就是傳說中的皮蛋吧。”

晚飯後,客廳的沙發上。我和某人坐在一旁,方言可坐對面。他正端著咖啡要喝,突然發現腳下多出個不明球形物。略微想了想,便得出了答案。開心地笑著,費了好大的力氣抱起皮蛋。皮蛋懶洋洋哼了一聲,然後一閉眼,鑽進醫生懷裡,用力蹭啊蹭的。方言可大概是有些怕癢,被皮蛋蹭得咯咯笑,提著他脖子上的一圈肥肉,用力晃動著。我看得有些發呆:可惜了這荒郊野嶺人煙稀少,又盡是些樸實的農民。不然,他走這一路,打聽這一路,光是因注意力不集中導致的山路翻車的事故,估計都得趕上全國一年的肇事率了。

“皮蛋,你什麼時候這麼好色了!快滾回去睡覺!”我聲色俱厲,將這個大色鬼從方言可懷裡趕出去。方言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著痕跡地繫上了最上面的一顆釦子。

“不好意思,我們這沒有空調。因為曾經有個醫生囑咐過,說樹陽的身體受不了空調的冷氣。”魏遙光看著對面臉色有些發紅的人,有些過意不去:“所以,我們冬天點壁爐,夏天則只能如此了。不巧,你趕上了難得的熱天……”

“沒關係。我也不是特別怕熱——而且那位醫生說得很有道理啊。”說完,開心地笑。

“是啊。只是樹陽換腎痊癒出院,除了中間一次例行檢查,剩下的都是打電話聯絡。我們已經快半年沒見過那位醫生了……”

“這不是來了嘛。遙光你就不要耿耿於懷了。”方言可微笑:“你們住這世外桃源,雖然對樹陽身體恢復有好處,但實在是太遠了,交通又不便利。我可是下了好大決心,才開了我打算淘汰的車子來……”

“淘汰的車?”魏遙光極有風度地拍拍手:“既然如此,不如把你的車留下來,開我的車回去。以防路途崎嶇,半道拋錨——這裡偏僻得很,一旦出了毛病可是相當麻煩的……”

“多謝關心。”方言可拿起咖啡,輕輕吹了吹,淺酌一口,臉上仍然是雲淡風清地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輛賓利歐陸GT花了288萬,我的Murcielago318萬——我的車比你的貴三十萬。如此盛情,勿怪我敬謝不敏了。”

好歹將皮蛋趕了回去,聽到兩人一如往昔的唇qiang舌劍,我無奈地搖頭,回來,坐在離魏遙光最遠的地方。方言可匆匆瞥了一眼,依然微笑。低頭,繼續喝咖啡。熱氣騰騰,將他那幅淡茶色眼鏡蒸上一層水汽。他迅速拿下來擦擦,又馬上戴好。

“方醫生又查房了?”我問。他愣了一愣,想起來從前的習慣,不由得苦笑搖頭:“現在患者已經習慣我戴眼鏡的英姿了。想摘都難——不然我的醫院遲早要因為死亡率問題被查封。”

我低頭,沒有再說下去。也沒有再笑。

是一種習慣。但不是患者的,而是他自己的。

方才,他摘下眼鏡擦水汽的時候,左眼角分明一個淺淺的疤痕。雖然歷經一年,已經淡卻不少,卻仍然清晰可見。只是,雖然是道疤痕,卻並不影響到他原本美麗的臉。反而使他的臉,因為這道酷似蝴蝶形狀的淡茶色痕跡,而愈發顯得魅惑妖嬈。

旁人這樣想,可他不會。所以他經年累月,用一副淡茶色眼鏡,將自己的本色遮擋。

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這道疤痕。因為,這疤痕裡,蘊涵的都是痛苦恥辱的回憶。

其實,他傷痕累累的身體所承受的恥辱更甚。只是,旁人見不到他的身體,只能見到他的臉。對於這唯一暴露在外的恥辱痕跡,當然要花費他最多的心思去隱瞞。隱瞞久了,就成了習慣。禁錮著身心,不得解脫的習慣。甚至,他的微笑,都成了一種習慣而趨於麻木。他笑得比從前多,多很多。可是,在我的眼裡,他卻一次都沒有笑過。

“是麼?我怎麼沒感覺出來。”聽到我問,他照例微笑著回答。

夜深。我睡眼惺忪的起來,看到陽臺上獨倚遙望的身影,默默走過去——我知道,他是不喜歡被人打擾的。可即使不喜歡,有人打擾的時候,他也絕不會有任何不快。因為,他已經習慣了。習慣戴著淡茶色墨鏡,習慣隨時優雅的微笑,習慣封閉自己的心,習慣自欺欺人。所以,他帶著習慣的微笑,習慣地欺騙我,也欺騙他自己。

我將雙臂放在欄杆上,看繁星滿天。良久,問他一句:“他還沒有訊息麼?”

身邊的人微微顫抖一下,很快恢復平靜:“那傢伙啊。一年了,音訊全無,生死不明……估計已經死了吧。差不多。”

“我想也是。”我肯定地點點頭:“不然怎麼一點訊息都沒有。最起碼應該跟你打個招呼,讓你放心啊……”

“他?”方言可嘲諷地笑:“他憑什麼告訴我。我算他什麼人?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麼關係?那種人渣,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醫生……”我有些驚愕:“你生氣了……”

“不是。只是笑他愚蠢罷了。”他不自然地眨眼:“這個世界上,就有他這樣愚蠢的人。明明什麼都不屑去管,偏偏要在關鍵時刻橫插上一棒子……玩兒命還要裝瀟灑,真TMD大白痴,混蛋!他以為自己多高尚,以為自己是救世主瑪利亞觀音如來。真TMD比驢還蠢!明明就是個小混混痞子無賴,裝什麼好人!他以為他會流芳千古萬人敬仰麼?他以為人人都會感激他捨身救人麼?他以為……”

夜靜如水。

其實,哪怕是夜裡,也不會有真正的平靜。所以,夜靜如水的意思是說。夜很靜。靜得只聽得見水聲。

確切的說,是淚水滴落,砸在地上,驚起夜色裡圈圈漣漪的聲音。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淚。只有一滴,一滴而已。不再有任何保護自己的偽裝,僅僅是因為傷心。

或者,還因為愛。

默默轉身,步履沉重地離開。抬頭,看見不遠處的yin影裡,魏遙光淡淡笑著,注視著我。

默然走過去,關上門。抱緊他。緊緊抱著他。心裡充盈的是一種恐懼與僥倖,以及些微的罪惡感並存的複雜情緒。

我不是聖人。我是個凡人。所以我理所當然,有卑微,有怯懦,也有理智有衝動。可我無法忽略——方言可也是個凡人,我所擁有的感受,他也一樣會有。所以,憑什麼只有他一個人承擔這些?

魏遙光也緊緊抱住我。吻我。然後他抱起我,橫在床上壓下去。

熟悉的疼痛,已經疼痛過後的興奮和快感。但我清楚:我需要的既不是疼痛,也不是快感,而是帶給我這一切的人——我需要的是你啊,遙光。我的身體,我的意志,我的一切,需要的都是你啊。

“其實他說的,並不都是正確的。”

吻著他的胸口,我輕輕說:“至少,我是感激江凝洲的——不管他怎麼樣,他和醫生之間如何。以受益者的角度來說,我是真的很感謝他——畢竟,沒有他,我也活不到今天……”

“我瞭解。”他吻著我汗溼的額頭:“言可和你不一樣。他和江凝洲之間的關係,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所以——”

“那又怎麼樣。那混蛋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醫生經歷了那樣的事,他卻拍拍屁股走人了——不管因為什麼……”

“喂,這麼說的話,你也是罪魁禍首啊。”他半開玩笑地親親我。我頓了一下,不太情願地轉過身,不再說話。

“欠揍。”

悶了很久,我還是擠出了兩個字。是在說江凝洲,間接也說到了我。

其實這一切又是和我毫無干係。就像方言可當初為了我們所遭受的那一切一樣。但是,我總是脫不了關聯。或許這世界上的一切,都以一種你無法選擇的方式環環相扣。有時候你需要將釦子解kai。而有時候,你只能任由它亂做一團。

想解也解不開。因為,我不是繫鈴人。我是那個鈴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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