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哪曉得她那三寸金蓮,看著尖翹翹惹人愛,正經時候卻是派不上用場,撐了兩次也起不來,氣得紅了臉,愈發將迎兒給恨上了。
武迎兒在床上愣了片刻,反應過來自己將才將繼母推倒了,一時害怕不得,如小獸般垂著頭,縮在小板床上靠著,就怕繼母一個鯉魚打挺起來將她打個半死。
她打她的由頭可多哩!起晚了要打,煮茶水燙了要打,涼了要打,多吃一筷子菜要打,哪怕哪日多吃了一口水也要被打。
想到往日捱揍時光,迎兒不禁悲從中來,淚水滴答滴答往下落。未出嫁前被潘金蓮打罵也就罷了,後來被二叔託付與姚二叔,姚二叔待她倒是好,她也有幸過了幾年有吃有穿的日子,雖算不得十分好,卻也未再豬狗不如了。
她本以為這種“好日子”會一直過下去,所以後來姚二叔領了人來說她,從東大街王屠戶家兒子到獅子街花家娘子的下人,她一個不應,就是捨不得姚家好日子。
後來年紀愈拖愈大了,眼見著瞧得上她這無父無母的人都沒了,姚二叔咬咬牙,終是將她嫁與隔壁陽穀縣的那人。
於是,她悲劇的一生又開始走回了老路。
莫說男人待她如何了,就是婆婆也日日動輒罵她“喪父死孃的破落戶,老孃到底燒錯了哪炷香,居然捱上你這災星!”洗衣做飯餵豬就沒有不讓她做的,一日裡頭只晚間那三四個時辰能歇一歇……嗯,如果被那男人豬狗不如騎著也算歇息的話。
她曾無數次問過菩薩,為何她的命要生得如此苦?若早曉得一輩子的苦命,那何苦要讓她來受這罪?終於死了也好,哪曉得現居然又要令她再受一遭?!
這是甚賊老天?!
哭得眼睛都腫了,嗓子也啞了。
潘金蓮在地下坐著,目光疑惑的望著繼女嚎啕大哭,捶了兩下地,想要將她唬住,哪曉得卻毫無用處。
再見她那撕心裂肺之勢,不知情的怕是以為她家裡死了人呢!想到沒多大會兒家主就要來了,再讓她這般嚎下去,惹了那老東西不快,她還哪裡薅得下羊毛來?
遂忙呵斥道:“快歇了罷,嚎什麼大頭喪哩!老孃又未打你,你嚎給哪個聽?”
迎兒忘了自己已是二十歲的婦人了,見了這少女時代的“閨房”,又無端被自己的冒失嚇破了膽,驚怕悲慘交加,哪裡能止得住?只哭得那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啪啪啪!”
母女兩個終於聽到了拍門聲。
潘金蓮忙瞪了她一眼,自個兒慢慢的撐著地板,又扶著那小板床,一步一挪的爬了起來。
“六姐兒!快開門,老爺來了!”
金蓮面色一喜,轉瞬想到老東西那濃鼻涕一般的物件兒,又一陣噁心,努力壓下心頭厭惡,呵斥道:“死丫頭!莫哭了,快出來給我煮一壺燙燙的茶水來,再幫老孃瞧好了門,待你爹家來了喚一聲!”
第2章 偷人
且說潘金蓮喜氣洋洋收拾了自個兒,回身將裙子拾掇得整整齊齊,往袖口別了兩方蘇州絲綢繡梅花的汗巾子,去了隔壁拿出胭脂水粉,往本就□□一張的面上撲了一層淡淡的茉莉花粉,顯得愈發白嫩了。
當然,也沒忘了將一對極有標誌性的水鬢描得細細長長的,這才打開門迎了張大戶進屋。
武迎兒見她走了,不敢在床上多躺,早被打罵支使慣了。金蓮讓她煮茶水,她就趕緊起身,找來衣裳穿上,繞過小隔間的木板,到了裡間。
他們現住的,正是張家大宅子臨街的兩間屋,由她爹向張大戶租賃來的。靠東這間隔成兩個隔間,外頭臨街窗處待客,裡頭是夫妻臥房。隔壁靠西這間,也是隔成了兩間,外頭靠窗間小得不像話,給她作“閨房”,後頭稍大些的,就留作灶房。
張大戶何許人也?
其實糊糊塗塗活了二十年的迎兒也說不清。
只知他是縣裡有名的大財主,靠著娘子發了跡,是遠近聞名的“妻管嚴”。
但夫妻倆又沒個子息,主家婆將房裡看管得嚴絲合縫,伺候丫頭個個醜得見不了人,前幾年買了潘裁縫家閨女去做彈唱丫頭……也就是毒婦潘金蓮了。
潘金蓮本名潘六姐兒,被主家婆曉得她勾著家主壞了身子,一怒之下要將她打發了,被迎兒她爹接盤下來,討來做了繼室。
可惜,她爹討得了她的人,卻討不來她的心。
她自從來了這武家,日日趁她爹出門賣炊餅之機,與後頭張大戶藕斷絲連,偷偷私會,打量著她爹老實巴交的漢子,發現不了這貓膩……還連帶著支使她做那把門望風的幫兇。
上輩子的潘金蓮……是她一輩子的噩夢了,膽小如迎兒,好容易又得了生的機會,哪裡敢回想那人間煉獄?
她這繼母不止為人利害,擅陽奉陰違,對著人一套,背了人去又是一套,將她打罵得豬狗不如,後頭居然還將她爹也害死了……這般利害的人,最終還進了西門府,聽說大官人家好些個娘子小郎君都被她禍害了!
迎兒嚇得縮了縮肩膀,趕緊提了茶壺,往裡頭抓了把大葉子茶,熟練的生了爐火,支上茶壺,慢慢煮起來。
這間灶房還算寬敞,牆角支了口腰粗的米缸,口卻開得極小,只容一隻淺口小杯進出……這是繼母的慣用把戲了,防著她偷米做飯吃哩!
想到米飯,她嘴巴里口水都要淌出來了,自從韃子攻下來,她就未曾吃過米飯了,哪日裡能得半個窩頭都是天大的好事了!白米飯……就是幹吃,她也能吃下一鍋去!
想著就恨不得抓一把生米嚼了去!
但下意識的一想到繼母厲害,又強行將眼神移開,看到米缸旁還有個麵缸,那是她爹做炊餅用的粗麵,每日裡頭做四擔去,因餅子做得白胖渾圓,量足又夠勁道,午食後沒多久就能賣完了。
想到那白胖的炊餅,武迎兒嘴巴酸得不像話了,只覺口水如方才的眼淚一般,滴滴答答落在胸前……沒法子,太餓了啊!
大鍋裡頭,只餘了鍋底一點蒸餅水,蒸籠裡乾乾淨淨,所有炊餅都被她爹挑走了。
她眼神又失望的落回那兩口大缸上,一面是白花花粒粒分明的大米,一面是黑黃粗糙的麥面……兩個都好吃!生嚼都好吃!想著那嘴巴里頭愈發酸了。
那麵缸只有阿爹會注意,繼母幾日都不曾沾手過做餅活計……嗯,她悄悄吃一把,該不會有人注意到吧?
想著膽子就大起來,過去揭了麵缸蓋子,彎腰抓了小小一把來,定睛一瞧,卻是白得晃眼……這明明是細面!
她未多想,只尋思著怕是這兩年家裡的境況還算不錯,至少比她後頭嫁那家人好多了。
她倒是想摻點水,將面做個餅子,放爐子下烤著吃,噴香噴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