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我便著裝整齊站在慕容渲的房門口,等待主子傳喚。
我使勁眨了眨犯困的眼睛,眼皮沉重地像灌了鉛。昨晚實在是被那突如其來的吻給強烈震懾到了,以致於晚上徹夜未眠。躺在床上思緒萬千,怎麼也不能入睡,天大概矇矇亮的時候才睡著。
真是庸人自擾,想來他對我從來都只有主對僕的信任,才能在我面前放開似的醉酒,至於那個吻,想必是將我當做某個女子了吧。
這樣一想,就覺得理所當然了。可是,心中那澀澀惆悵的情緒又是怎麼回事?
他怎麼可以把我當成其他女子……
這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我忍不住在心裡派出一個小人摑了自己一個巴掌。
月白晨曦,茫茫蒼穹透出微微白光。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在我記憶的意識裡,我就是在嚴格如軍隊的格鬥場長大,每天都充斥著武力血腥,贏的人就可以繼續活下去,輸的人往往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不過沒有人會同情他們,這是格鬥場的定律:
強者生存,弱者死亡。
那時候的我膽小懦弱,好不容易能夠活下來,是因為一個人。
那個人會分給我飯吃,會教我武功。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即使到他死的時候,我仍然不知道他的容貌長相,甚至他的名字。他總是披髮垢臉,唯一讓人深刻的便是那雙明亮的眼睛。
再後來,我被挑去皇宮做了護衛。
那年我15歲,遇見慕容渲的時候,他還是九皇子。遙遙乎彷彿也是這個季節,恍如昨日。
我側耳貼進房門,裡面仍然安靜無聲,不知道慕容渲這時候怎麼還沒有起床。我正猶豫著是否要推門而入時,
一聲輕響從房裡傳來。我急忙推門闖入。
“九爺。”
一進房門,只見慕容渲雙手撐地,半坐在地上,柔滑的長髮流散開,身上還穿鬃色褻服,鬆鬆垮垮,細緻的鎖骨隱隱可見。床上被褥半垂落下,拖與地面。
慕容渲見我出現,眼神突然有些慌亂:“……別過來。”
我欲上前的步伐一停。
“出去,快點出去。”
我不知所措,不明白他是怎麼了。但是作為下屬,自然不能不管主子,於是走上前勾住慕容渲的雙膝,正準備將他抱起時,就在那一瞬間僵直了身子。我怔松地低頭看向慕容渲。
觸手所及……一片溼潤的綢黏。
慕容渲沒料想到我會如此大膽,秀麗的臉上尷尬至極,別過頭去,白瑩透明的耳根微微泛紅。
我就是再遲鈍也明白那是怎麼回事。小心地將他抱回床上,接著跪在地上:“屬下放肆,請九爺降罪。”
慕容渲靠在床沿,攥著絲被的指尖泛白。最後,疲憊地揉揉太陽囧,無力道:“起來吧。”
我緩緩起身,看了眼慕容渲,低下頭道:“九爺,今晚要叫侍妾來侍寢,還是讓屬下到鶯寶樓……”說到這,發現自己再也說不下去了。
慕容渲漆黑如幕的眸子婺不定。許久,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百護衛決定便好。”
“……是。”
我翻身上樹,遠遠的可以清楚地看見王府門口,一個熟悉秀挺的身影被小廝扶著上了馬車。席簾卸下,遮掩了那絕世的風華。
馬伕揚手抽鞭,馬車便以平緩的速度向輝弘的皇宮駛去,直到漸漸遠出我的視線範圍。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隨侍在慕容渲的身邊,以往他做什麼事,都會將我帶在左右。想起他早上慍色的面容,連馥兒服侍他穿衣都是膽戰心驚地,大氣也不敢出。
我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實在不知道自己哪裡惹怒他了。心中著實鬱悶到了極點,我環顧四周,枝頭樹葉稀疏散落,隱隱有些泛黃,隨手摘了一片仍算綠鬱的葉子,橫於唇下吹起木葉。登時,清脆悅耳、婉轉悠然的音調從齒間遊暢開來。
這是慕容渲教我的,那時我沒想到身份如此顯貴的九皇子居然也會民間雜耍口技,總感覺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他不會的,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這曲子我只聽他吹過一次便會了。還記得慕容渲替它取了名,叫“鴛鴦蝴蝶夢”。
蝴蝶枕前顛倒夢,杏花枝上朦朧月。
鴛鴦翡翠瑤華池,愁知離歌終難捨。
“百護衛。”
悠揚曲調驀然而止,我低頭看去,馥兒在底下正朝我揮手。我輕巧地躍下枝頭。
“馥兒,有事嗎?”
“你今天怎麼沒有跟九爺去宮裡?”
我揉揉有些痠麻的嘴唇,說道:“九爺讓我別跟著。”
“以定是你這呆子哪裡得罪九爺了,要不然他怎麼會如此生氣?”馥兒見我不說話,又問:“呆子,你做什麼惹九爺生氣了?”
我道:“馥兒,你什麼時候這麼多嘴了?”
馥兒撇了撇嘴:“不說就算了,對了你剛才吹的是什麼,真好聽。”
“鴛鴦蝴蝶夢。”
“鴛鴦蝴蝶夢?哈哈,沒想到你這呆子竟還會有如此雅趣。”
我嘆了口氣,每次跟她說話,都逃不了被貶低一番。
“我回房了。”
“唉,別走呀。”見我要走,馥兒急忙拉住我的衣袖。
“做什麼?”我回頭問她。
馥兒臉一紅,慌忙鬆手,嘟嘴道:“教我吹那曲子吧?”
我說道:“你學這曲子做什麼?你又不會吹木葉。”
“不會可以學嘛,你都會了,我怎麼就學不會了。”
我為難地看著她。
馥兒哼了聲:“不教算了,小氣鬼。”
我無奈道:“不是小氣。”
當初慕容渲只教了我一人,就連慕容維要學,也被他拒絕了。
馥兒鼓起嘴:“百日照,你不但是呆子還是個小氣鬼。”她今年才16歲,還是個孩子,對於她直呼我的名字,我自然不會與她計較什麼。
“你今日沒事做了嗎?假如閒的話,就去刺刺繡或者跟其他的丫鬟……”還不等我說話,馥兒丟下句“呆子”,然後就跑了。
我搖搖頭,脾氣這般彆扭,有哪個人家願意要她。
時過晌午,慕容渲還沒有回來,於是我就在府門口等待,偶爾抬首遠望,期望著能看見熟悉的馬車出現在視線裡。
時至深秋,靜靜的街道如同入了夜般地寂靜無囂。
等了很久也不見慕容渲回來,心想可能又是被慕容維纏住了。
我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轉身進府。
“百護衛。”
走了沒幾步,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喚聲。
我回頭,認出是院前掃地的下人,記得他叫丁原,生來一副老實厚道模樣,手腳勤快,也頗得人喜歡。
我問他:“有事麼?”
丁原摸摸後腦勺:“百護衛,方才見您在門口,是不是在等什麼人?要小的幫您留意嗎?”
我道:“自然是等九爺。”
丁原聽了我的話,憨傻一笑:“百護衛,難道俞管家沒跟您說,九爺中午不回府嗎?”
我一怔,隨即說道:“是麼?可能是我忘記了吧,行了,你退下吧。”
“是。”
想必是慕容渲對俞管家說了,而俞管家以為我是王爺的貼身侍衛,也是知道的。到頭來,沒一個人通知我,讓我像個傻子一樣在冷風中站了幾個時辰。
突然想到什麼,我邁步朝西春院走去。輕車熟路地繞亭穿榭,這條路熟悉地閉上眼都能摸出門路來,可如今我卻走地艱澀。
將進傍晚,慕容渲才從皇宮回來。
俞管家和幾名小廝站在府外恭迎,我自然也在一旁。
慕容渲下了馬車,經過我面前時,只淡淡瞥了我一眼。
我急忙亦趨亦步地跟在他身後。
東歆院,翦水閣。
我像往常一樣站在房門處,可是這次沒來由地總感覺被人盯住一樣不自在,我偷偷地嚮慕容渲的方向看去。只見他斜了身子躺在軟榻上假寐,細長的丹鳳眼微闔。
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姿勢,在我看來,卻是猶勝女子般地千嬌百媚。
我的腦子轟地一聲響開,旋即叱責自己竟然會有這種猥褻想法。在這當會,慕容渲已經抬頭,微微挑眉道:“你看著我做什麼?”
我的臉倏然一紅:“屬,屬下……”
耳邊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響,一雙雪白精緻的絨靴闖進我的視線:“抬頭。”
我慌地亂了神,一根修長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將我緩緩對上他的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慕容渲的眼角似是含了一絲笑意:“你臉紅了?”
被他這麼一說,我感覺臉上的熱度竟又加深了一分。
慕容渲笑意更濃了:“沒想到平素呆板的百護衛,竟會臉紅成這般,真叫本王開了眼界。”緩緩將手覆在我的臉上,冰涼的手指一觸到我滾燙的肌膚,禁不住地渾身一激靈。倉皇之間,我急忙道:“屬下在雲霧閣安排了侍妾,九爺準備現在過去麼?”
為擺脫這尷尬的處境,我隨意扯了一件事轉移慕容渲的注意力,可是沒想到他聽了我的話,臉頓時沉了下來,與剛才的表情相差太大,讓我反應不及。
“百護衛如此貼心能幹,只是做一個小小的護衛,是不是覺得本王委屈你了?”
我惶恐低頭:“服侍好九爺是屬下的職責,斷不敢覺得委屈。”
“是麼?”慕容渲慢慢地說:“天天看著本王與別個女子歡好,這樣也不會覺得委屈麼?”
我迷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問,思忖了一會兒,小心地說道:“……不會。”
慕容渲聞言,臉色一白,咬了咬牙,半響才擠出一句話:“呆子。”
隨即長袖一拂,朝外走去。
我跪在地上半響,才怔怔地起身跟上,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又惹著主子。